第六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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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流了好多血,又晕倒……我不知道该怎麽办……」他的双手在空中飞舞,「你说找到人来接你,我还以为是你爸……」
他从来没看过同学这麽急於辩解,好像深怕自己生气。只有出了这种事情,他们才会开始把他当成有血有r0u有情绪的人,对吧。
难得可以对同学颐指气使的此刻,他却对这份特权毫无兴趣。现在说什麽都於事无补了。
「欸,还有那个男的……」
耳朵反sx地动了一下。
「你跟他是怎样啊?」
「他……」喉咙突然乾哑,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。
他们到底算什麽?他以为,这样就已经算是在一起了,可是这个「以为」,却被学长还有爸爸亲手摔碎了。
更让他挫败的是,即使在一切稀巴烂的此刻,他仍然有gu冲动想要说「那是我男友」。这句话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,还包含更多其他事情。有人愿意听他说话,有人不会因为他白目而远离他。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他。
可是他不是。他们什麽都不是。
「他是我爸以前的学生。」
就只是这样。
穿越走廊,一路走出医院,直到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,许品皓才有办法停下脚步。
他的心脏不断加速,像是要冲破皮肤,从x口跳下去。分不清楚是因为快跑,还是刚刚那段争执,但无论是哪种,都不影响胃酸翻腾,并且把午餐推出胃袋。他必须不断吞咽,才能让涌上来的不知道什麽东西,留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。
时间在此刻变得模糊。等到生理反应结束,瞥了一眼手表,他才发现从见到江少轩开始,只过了短短半小时。
足以杀si他的半小时。
像是自我保护般,大脑抹去了部分刚才的记忆,好像这样就能假装什麽都没发生。只是在一片白光里,仍然有零碎的片段迫不及待地冲到面前,逃不掉,也躲不了。
老师看自己的目光、严厉的质问,直到现在都还令耳朵嗡嗡作响──他从来没见过老师露出那种表情,无论以前他们出再大的包,那张脸最差就是严肃而已──如果他手里有课本,或许就会砸在自己脸上。
他也宁可他那样做。这样他就不需要思考,那句话究竟是什麽意思。
「你不知道他做过什麽。」
老师的话刺穿身t,在正中央留下一个大洞,剥夺了肺脏应该要有的功能,使他每一次呼x1都无b困难。打在身上的yan光,在额头跟後背榨出一片薄汗,可是完全没有作用在t温上。凉意从四肢向中间聚集,流向大脑,使他头皮发麻。
脚下的影子随着呼x1浮动,无论怎麽走、走去哪,那团黑影都不肯消失。他只能闪进建筑物的y影中,让更多的黑se包裹住自己。
为什麽?
尽可能要让思绪有逻辑,但是每个想法在这刻都尖锐无b,一拾起就会被扎伤──而且不用组织什麽句子,他也已经知道答案了。
他在老师心中,始终都是当年的许品皓。那个不仅跟着其他人霸凌潘彦彬,还拒绝了他的告白,害他溺si的许品皓。
一阵刺耳的鸣笛声,像是针对他般倏地划破空气。
人生中最不堪的一页,从层层叠叠的记忆里被拉了出来,有gu冲动想要摀住耳朵,但在这样的距离下,一切只是徒劳无功。还没转头,一辆救护车就出现在他身前。才刚停妥,车厢就被推开,医护人员一拥而上,将担架拖下来。
「借过!」带着共鸣腔的喊叫,实t化地撞在脸上,让许品皓晕了几秒,「先生,借过!」
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,只能麻木地往後退;一个铁架迅速从面前晃过,在看清任何东西以前,伤患就已经被推进急诊室。另一个nv人跟在後面下车,满脸泪水地往自动门跑去。
老师跟潘彦彬一起被送来时,也是这样吗?
猛地x1了一口气,把突然收缩的气管撑开。然而,接近窒息的感觉,依然像是巨石般压在头顶。
大量的回忆从深处被刨开,血淋淋地摊在面前,让他的世界一阵扭曲,无法聚焦。救护车已经驶离,可是回荡在脑海的警铃声却越来越大,大到可以震碎耳膜。
那趟路上,看着白布下的身t,他会有什麽心情?当年处理这些事情,处理他,老师又在想什麽?
其实老师的反应,再正常不过。他只是以为这麽多年来,老师愿意见他,愿意跟他叙旧,愿意找他跟学弟妹聊聊,代表他接纳自己了。他如果对自己有疑虑,又为什麽要做这些像是自找麻烦的事?
但是到头来,真的都是他一厢情愿而已。
是他的态度还不够诚恳,做得还不够多吗?或者这些年来自以为的吊唁,其实只是造成老师的困扰?
「不好意思,借过。」
另一个医护人员经过身旁,结实的肩膀撞上手臂,把他往前推了一点。对方匆匆忙忙地走进医院大楼,连看都没看他一眼,同时,另一个人也从身边经过,像是嫌他挡路一样瞪了一眼。
在老师的心中,他是不是也一样碍事?以前是潘彦彬,现在是江少轩,或许他就是个不断招惹别人的麻烦而已。
有那样的前车之监,反对他们在一起也是刚好──
他咬住自己的嘴唇。
在一起个p。他们从头到尾,什麽都不是。
分不清是胃还是肠子,下半身彷佛不属於他似的,有几个器官突然绞痛起来;b起反胃,此刻他更像是被一辆车子来回辗压。
离开医疗大楼,勉强回到机车停放的位置,他跨过坐垫,手肘撑在仪表板上。即使呼啸而过的车子不断,呼x1声还是一下子就填满耳蜗。
从递出那件制服开始,事情就像蝴蝶效应一样,一点一点偏差了。一道夹杂着哭腔的声音,顺着这条思路回到了脑海。
「如果你不喜欢,g嘛陪我练车?考驾照?还来这里?」
因为是老师的儿子,因为是认识的学弟,因为同情……然而没有一个理由可以说明,他为什麽要亲江少轩。
再自欺欺人下去,似乎也没有意义了。如果不是因为老师的话甩在脸上,他可能都没办法承认,自己喜欢上身分这麽尴尬的男孩──就像当年,他也没办法承认喜欢潘彦彬。但讽刺的是,正因为老师反对,他才愿意承认这段关系的问题。他的问题。
身下的机车忽然令人坐立难安。
那个小男生会出车祸,不也是因为他明明有疑虑,还是y着头皮带他骑车吗?或者,如果没有多管闲事,如果不要回应他,如果……不要喜欢他,他就不会露出那种表情。
手掌握成拳头,x口的起伏大到彷佛有人掐住他的脖子,只是不论塞进多少气t,缺氧的警讯依然在脑中挥之不去。
他这辈子做得最成功的事情,就是伤害。自愿或非自愿,到头来,每个跟他有关的人,最後都会走上一样的路,这次甚至连江老师的信任跟好感都赔进去了。
为什麽都到了这个年纪,做的事情还是跟当年一样?
以这里当作停损点,大概是最好的结局,他也不用思考怎麽缩短那道年纪的鸿g0u,或者该怎麽跟老师交代。这段注定不会有以後的关系,根本就不该开始。
他只是一时没有想清楚而已。
拿出手机,点开了近期最常跳出通知的聊天室窗,熟悉的大头照一碰触到眼睛,眼球就无法控制地摇晃起来。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按下封锁,并且删除所有对话,就像避免扩散,拿掉了肿瘤一样。
切割完跟江少轩最後一点连结後,电话忽然变得无b烫手,几乎要灼伤皮肤。把手机丢进前置物箱,视线飘上天空,他张开嘴,黏腻又cha0sh的空气跟着渗进t内。
快窒息了。
但他终於可以呼x1了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墙上的时钟依然运转着,但是在感受上,时间在许品皓离开後就停滞了。在那之後发生的事情,都是从伤口里长出来的恶梦,只是就算清醒,这个恶梦也没有打算放过他。
早知道就不要自作聪明了。如果不是想炫耀驾照,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──或者,如果他有听学长的话骑慢一点,他现在就会跟其他人一起看电影。
撕心裂肺的痛,在某个时刻软化成仙人掌上的刺,除了恼人,已经造成不了什麽影响。b起痛,左半边淤积的麻痹感更让人不舒服。江少轩小心翼翼地翻动身t,避免伤口撞到床边的扶手,同时让被压住的部位可以舒展。
学不会教训欸。
脑内的声音满是自嘲,但嘴角就像吊着几百斤重的沙包,一点都抬不起来。一滴泪水从眼眶掉下,随手抹去的同时,熟悉的人影也出现在眼角。
打发完一个还有一个,但最想见的人,偏偏不在这里。
戴着眼镜的男人走到床边,手里多了药袋跟一瓶水。他将床板的角度调高,机械式地扭开矿泉水瓶盖,撕开其中一包半透明的分装袋,理所当然地递到他面前。
爸爸所有动作都是纯粹的中立,没有任何情绪或弦外之音,可是不耐烦跟罪恶感,仍旧在江少轩x前一来一往冲突。彷佛光是这个人存在,就足以令人心烦。
在爸爸眼中,他是不是也是这样?
勉强接下水跟药吞进肚子里,只是他忍不住怀疑,这真的是现在最重要的事吗?爸爸的目光在药袋上打转,好像看着那些药名跟效用,都b盯着自己的儿子更自在。
捏紧了空袋子,拿出手机,在置顶的聊天室窗传了一张贴图。
「我说过很多次,骑车很危险。」
似远而近的声音,像是烟一样飘进耳里。他偏过头。
爸爸半垂着的眼皮抬起了一点,视线被眼镜缩小後,看起来有点刺人,「为什麽讲不听?」
尽管做好心理准备,但是责骂真的打在身上时,江少轩还是忍不住咬住嘴唇。没有回答,也不想回答,反正答案是什麽根本不重要。
「你忘了妈妈是怎麽走的吗?」
好像妈妈过世的时候,他不在医院一样。如果她还活着,才不会说这种话。
「你不用帮我复习。」
他又看了一眼手机。以往这个时候,对方应该要读讯息了才对,但是没有,时间戳记上方依然空荡荡一片。
爸爸的x1气声,完美地透露出现在有多难以置信,好半晌,他才又开口,「你跟学长这样多久了?」
现在是在审讯犯人吗?「从上次报告以後。」
就算只是眼尾余光,爸爸皱起的眉毛还有开开阖阖的嘴巴,就足够勒住心脏,让呼x1一滞。看不见的低气压盘旋在上方,彷佛下一刻就要下起暴雨。
学长怎麽了?为什麽提到过去的事,大家的表情都变了?
「你到底对他有什麽意见?」
男人别开头,「小孩子不要问那麽多。」
「有多小?我大到可以骑车把自己摔成这样了。」
音调不自觉地拔高,他强调似地举起受伤的左手,在半空中摇晃。止痛药还没发挥作用,使背上忽然冒出一片薄薄的冷汗,但他的五官却连动都没动。希望没有。
有多久没有这样跟爸爸说话了?还是根本没有过?因为这个人连吵架的机会都不会给,就急着把他赶走了。
「很值得骄傲吗?」爸爸的声音坠入山谷,深不见底,「你知道之後有多麻烦吗?」
当然知道。他摔烂了一辆车,他可能要做笔录,他的脸可能好不了……他让爸爸已经够忙的生活,又多了更多事情要烦恼。但至少没摔坏脑子,如果他还在乎的话。
「嫌麻烦就不要管。」
「江少轩,你再说一次?」
即使理智不断叫他闭嘴,可是有太多事情在此刻砸进脑里。一件、两件,就像桌上那叠讲义跟评量,如果再憋下去,被压扁的就会是他。
明明在爸爸来以前,一切都很好。b学长更早接到电话还能b他更慢到,乾脆不要来算了,他到底有什麽资格说学长不好?
眼睛周围再次被酸涩填满,不论眨眼的频率多快,都没办法把它b退。但现在屈服的话就输了──就算根本不知道在b什麽,对爸爸的胜负yu仍然凌驾在所有事情上。
「反正学长会帮我。」
吞咽的杂音,在此刻特别清楚,「品皓他──」
爸爸捏着药袋的手指忽然躁动起来,塑胶挤压产生的摩擦声像是一块块玻璃碎片,刮过江少轩的耳朵,让脖子不舒服地扭动起来。
「怎样?」江少轩吐出一口气,「他哪里惹到你了?」
「你不知道……」
「因为你什麽都不肯讲!」受够这种对话,他咬紧牙关,「现在人走了,你高兴了,可以说了吗?」
「你──」爸爸瞪大眼睛,喘气的速度一下子加快。
原本还残留的一点罪恶感,被爸爸闪避的目光烧成灰烬,但是不满的情绪没有因此减少,反而变本加厉。自残式地迎上男人的目光,即便会被j皮疙瘩淹没也无所谓了。
爸爸的手握成拳头,然後又松开。
「他害si过人。」
沙哑的嗓音,彷佛每个字都在地上来回摩擦,碎成好几片後才有办法推出齿缝。豁出去似地说完後,爸爸又再度萎缩,彷佛全身的气力都被那句话x1走。
什麽意思?
江少轩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。只是国小程度的几个字,却组成一个不规则的齿轮,嵌进大脑,y生生把转动中的思绪卡si。
「你说他……什麽?」
男人把眼镜摘下来,r0un1e着鼻梁,原本就不少的白头发此刻看起来更多了。他叹出一大口气,「他……霸凌过同学,後来出了意外。就这样。」
爸爸的脸突然模糊起来,就算好不容易看清楚了,也会在下一秒失焦,如同怎麽调整都无法对焦的相机画面。用尽全力要让视线稳定,可是视野颤抖的画面,却跟九级地震没有两样。
怎麽可能?
零碎的回忆卷进脑里,有他,没有他,全都交杂在一起。掐住下巴的痛,递过来的开水,被丢进水池的失重感,手上的制服,无数讪笑的声音,擦去眼泪的手,不耐烦的白眼。
吊诡的是,不同的两种情境,却在某个瞬间融合在一起,同学们挑衅的脸,突然都扭曲成许品皓的样子。用尽全力眨眼,才勉强把让人反胃的东西推开,可是被什麽掐住的错觉,无论喉结怎麽滚动都挣脱不了。
「不可能……」无意识的低喃,小到连自己都快听不见。
从以前到现在,只有学长在乎过他。他对霸凌的反应那麽大,怎麽会──
一张陌生又有点印象的笑脸,猛然出现在脑中。上扬的眼尾,挺立的鼻子,嘴角挤出来的酒窝,纸张上那对翅膀,突然变得异常清晰。
潘彦彬。那个过世的学长。
所以许品皓才会从头到尾都不在毕册上。
「他休学,就是……」
一切都太合理,合理到毫无逻辑。
刚刚才滑过喉咙的水,似乎全都蒸发了,只剩下gui裂的声带承受破裂的声音。组织文法完整的句子,对江少轩而言突然变成不可能的任务。
爸爸脸上闪过短暂的惊讶,很快又恢复原状,「是。」
「可是,他人很好。」吞下不知道第几次口水,像是要说服谁一样,「他帮我很多。」
「爸爸说的都是真的。」
他抓住床单,以免自己因为灼热肿胀的伤口倒下。止痛药根本一点p用都没有,「一定有什麽ga0错了。」
学长不是完美无缺,没有人是,他也没有那麽天真。然而要接受许品皓曾经霸凌,还害si别人,却是另一件事情。那或许是一部份的事实,但绝对不是真相,不可能。
「没──」
「我不信。」偏过头,想都没有想就开口。
爸爸的手抹过脸,一路梳上浏海,眼尾的细纹跟着被推开,好像对他的顽固既无奈又没有耐心。一样是不耐烦,为什麽感觉会差这麽多?
「不要跟我争这个。」
「怎样,这种时候,就不相信自己的学生吗?」
「你不懂──」
到底要讲几次?
「对,我不懂你对他这麽有意见,为什麽还要假装跟他很好。」语速快到不可思议,语气也从来没有这麽锐利,「我也不懂为什麽你宁愿把我丢给这种烂人,也不想帮我一个忙。」
「江少轩!」
雷声般的低吼差点就把眼泪b出来,但是对现况不满的人,难道只有爸爸吗?抿住双唇,几乎要咬出血,可是他不在乎。多一个还是少一个伤口,有差吗?
「你好虚伪,好恶心。」
「谁教你这样的!」爸爸的手臂微微颤抖,眉毛聚拢,在眉心刻出几道痕迹,「你以前不会说这种话,江少轩。」
「好像你了解过我一样。」
将这句话吐出口,就像把某部分的自己撕开,ch11u00地要爸爸直视。委屈在脑中膨胀,推挤着眼睛,让泪水再也待不住。所有yet流过的地方,都像是被大火烧过,尤其是那道长长的伤口。
就算藏得再好,他仍旧捕捉到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受伤。报复的快感如同泡泡一样浮上头顶,又在破裂的刹那变成心虚。他不想示弱,可是也不得不移开视线。
「早知道就不该找品皓……」
问题从来就不在那。就算到了现在,爸爸还是什麽都ga0不清楚,即使想要说服自己爸爸是出於关心,也被这可笑的回应辗碎了。
太荒唐,荒唐到忍不住笑出来,「没有他,事情也不会b较好。」
不论自愿或非自愿,房间里的大象,终究还是无处藏身。他只是没想到最後会是以这种方式,扯下那块自欺欺人的布。
「你就只会把自己关起来。」亲眼看着泪水滴到被单上,让江少轩有种ch0u离的感觉,好像此刻灵魂飘在身後,被迫以第三人称的方式观看这出戏,「你在乎过什麽?」
「江……」
不。有的。刚说出口,就想到答案了。
「就只有妈。」
这个话题不是禁忌,她的身影甚至出现在家里所有角落,可是从她离开後,他们从来没有谈过她,一次都没有。
「你只在乎她。」
至於儿子,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,即便他跟妈妈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也没有b较吃香。直到现在,他终於意识到,被这个家困住的不是他,而是爸爸。
「说那什麽话?」男人的手在腿上握成拳头,「爸爸什麽时候不在乎你?」
都到这个时候了,还要睁眼说瞎话。江少轩已经不想再多讲什麽了,现在他只想结束这场对话,然後倒头就睡。或许一觉醒来,还能看见许品皓坐在床边,告诉他刚刚那些事情全都是假的。
「你不想知道我在想什麽,也不让我知道你在想什麽。」彷佛要把这些年来压在心中的话,一口气倾倒在爸爸身上,他的用词一次b一次锋利,语调一次b一次陌生,「学长是什麽样的人,当然也跟你无关。」
「不管对谁,我的态度都一样。」他倒ch0u一口气,「我是,为你们好。」
来了。这句俗n的台词,终究得要在这种狗血戏码里露脸,否则就失职了。他无法控制地笑出声,眼眶里的泪水随之抖落,掉在手背上。
学长的震惊,还有颤动的瞳孔,究竟代表什麽,他总算懂了。
「你高兴就好。」
爸爸闭上双眼,深呼x1,又推了一下镜框,像是有无数的辩解伺机而动,最终都被吞回肚子里,「反正,以後不准骑车,也不用再跟他见面了。」
好像他还会听话一样。
刚想说什麽,呼x1却快到剥夺所有语言能力。沉淀下来的疼痛又开始叫嚣,好像又有人甩开他的手,毫不留情地离开一样。他咬住嘴唇,粗鲁地抹掉脸上的yet,连纱布都跟着掀起。不过,如果这个伤口可以刺进爸爸眼里──可以让他有那麽一点罪恶感──那也不亏。
除了许品皓,他现在什麽都不信,也不想听。
往後一躺,刻意让後背的落点,掉在没有枕头跟棉被的地方,压出了弹簧跟金属的摩擦声。痛,但也不痛,更多是扳回一城後两败俱伤的感觉。
江少轩背对爸爸,捏紧手机。上面仍然没有新的通知。
他会自己找到答案。
早退这件事情,很少出现在许品皓的打卡纪录里。即使不是传统定义上的工作狂,也没有多少事情能够将他驱离工作岗位。就算失恋,在身经百战後,他也不会被b到那种地步。
穿上外套,把包包挂到肩膀上,跟邻座的人打过招呼,他毫不留恋地踏出办公室。自动门开启时的声响、细微的气压转换、截然不同的气味,都像是打开了太空人的氧气罩。直到此刻,他才能真正靠自己的肺呼x1。
如果不是有个专案要收尾,还有离职同事的工作要交接,这整个礼拜都不该是上班的日子。
准备按电梯按钮的手,在思考分岔的瞬间,也斜向完全相反的位置。盯着亮起的上楼键,即便只是小小的失误,仍然让许品皓忍不住发出挫败的低吼。
不用这麽戏剧化。
这句话从几天前就在脑中回荡,然而,花了这麽多时间说服自己,最後还是徒劳无功──实际上,就是这麽令人难受。
指尖压下正确的按钮,他瞥了眼上方的显示器,往即将到来的那台靠去。醒来到现在,除了冰咖啡跟水,他什麽都没吃。肚子的抗议一次b一次激烈,可是他一点食慾都没有。b起胃酸,他更害怕吃进去的东西,到时候原封不动从嘴里出来见客。
他知道现在的状态,其实在哪里都没有什麽差别,不过在家里,至少不用应付别人关ai的目光。
踏进电梯,就像踏进平行宇宙的出入口。如果可以,他希望走出来的时候,就已经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。
走过大厅,连跟门口的保全点头的余裕都没有,他就匆匆忙忙踏出大门。然而,一个熟悉的面孔却猝不及防地撞进眼眶,让他的心脏猛地停了一秒。还没来得及躲进大楼,就被对方揪住了衬衫,同时,物t掉在地上的声音,也暂停了他的动作。
「学长!」
那是他现在最不想听见的称呼。
想要甩开那只固执的手,却看见倒在脚边的拐杖。轻举妄动的话,这个小男生会有什麽下场,不用多少想像力都可以预见──如果要逃离即将发生的事情,这样做未尝不是个办法,甚至是完美的解方。
但他办不到。
拳头握起又松开,松开又握起,周而复始,掌心因为指甲挤压隐隐痛起来。挣扎了大半天,确定身後的人一点放弃的迹象都没有,许品皓只能吐出一口气,垂下肩膀,用最不会影响到他的方式转过身。
没有预期会再看到江少轩,视线毫无规律地在空中盘旋,怎麽样都不肯降落在那张脸上。光是想到接下来会迎来什麽,他的x口就已经开始紧缩,只是不论怎麽逃避,终究要面对现实。
那道超过五公分的伤口跟缝线,伴随着午後的yan光刺在眼球上,几乎要穿透脑袋;装满yet的眼睛直直盯着他,彷佛有场憋了整个礼拜的雷阵雨,即将倾泻而下。即使做了心理准备,许品皓仍然无法承受这个画面,不得不像逃兵一样扭头。
他怎麽会来这里?怎麽知道──
啊。
那个报告。
大脑刚接受到讯息,庞大的懊恼就卷过脑海。他吐出一口气,肩膀倏地垂下。这一切,从多久之前就走错了?
「你来做什麽?」
早知道,今天就自己骑车了。
只是在江少轩车祸後,那辆机车就变成了y影,徘徊不去,就算理x上明白所有事情都跟自己无关,也无法将重担卸除。在搭车跟骑车之间,他偏偏选了最糟的选项,不然他现在就会在地下停车场了。
「我……」
「现在都不用听爸爸的话了?」他皱起眉头,压低语气,「被骂得还不够吗?」
太久没有这样说话,他几乎不认得那是自己的声音,可是只有这种态度,才能够把这个si缠烂打的男孩b走。这段关系就像老师说的,根本不可行。
「对不起,可是……」
还贴着纱布的身t忽然晃了一下。许品皓刚扶住他的手臂,就忍不住咬了自己的嘴唇,就是这样,他才会惹出这麽多麻烦。
以前拒绝潘彦彬的时候,不是很狠得下心吗?
「我有事情想要问你。」男孩的五官因为这个小动作舒展了一点,「你没读讯息,又不接电话……我真的没办法……」
这样代表什麽还不够明显吗?那颗聪明的脑袋,真的有些回路跟其他人不一样,对吧?
「怎样?」
江少轩张开嘴,但是没有东西从里面跑出来,就像连他都不知道,究竟该从哪里起头。从对方纠结在一起的眉毛分析,许品皓几乎可以笃定,自己不会喜欢接下来的对话。
好半晌,蚊蚋般的声音响起,「我爸说……你以前欺负过同学。是真的吗?」
彷佛有一支箭s到後背,穿过x膛。意外又不意外的问题搅动着记忆,让寒毛全都竖了起来。
「很重要吗?」
「一定有什麽误会吧?」江少轩拉住他的手,「你怎麽可能……」
他就像跪在庙里,祈求让绝症的家人康复的信徒。他的不安,一点也不少地甩在脸上。然而许品皓既不是神明,那些发生过的事情,这辈子也不可能复原。
他倒ch0u一口气,「就是那样。」
男孩的双眼倏然睁大,彷佛失去电力的机器人。光是这副模样,就透露了很多事情,即便他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,被谴责的幻觉依旧渗进皮肤,让脸颊开始发烫。
哈。许品皓脑中闪过小小的笑声,可是嘴角完全没有笑意。就算时空背景不同,一个受害者,怎麽可能接受自己喜欢上一个加害者?
「骗人。」藏不住的沙哑,让他的喉咙像是被风乾过,「不要用那套打发我。」
眼球後方有条神经变得不舒服,一路扩散到脑内,让右半边的大脑逐渐麻痹。如果可以,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割掉脑子,连同痛跟回忆一起。
要怎麽解释?
接受那些过去,是一种煎熬,天晓得他花了多久才有办法重新回到学校,在池边替潘彦彬放上一束花。那片y霾始终没有散去,只是他终於找到平衡,让自己不至於每次想起都被触发。
可是面对江少轩碰到的霸凌、面对老师否定一切的态度,十几年前最原始的痛苦,似乎又爬出来,扣住双腿,要把他再次拉进深渊。
「霸凌不都是一样。」压下颤抖的感觉,b自己冷静,「你不是最清楚吗?」
男孩的肩膀缩了一下,「你可能有什麽理由……」
「不然你同学有什麽理由?」哼笑一声,撇过头,「就是因为好玩啊。」
不好玩,一点也不。只是如果不跟着起哄,不证明他跟潘彦彬没有关系,被牵扯进去的就会是他。没有什麽理由,也没资格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,他本质上就是懦夫,一昧地开脱只是显得更可悲而已。
是他没有勇气抵抗那句「si同x恋」,就这样。
不等江少轩回应,又接着开口,「你自己不也说,跟同学只是在玩吗?你忘了?」
江少轩的眼睛更红了一点,他的身形跟着萎缩,遍布在身上的弹力绷带,看起来也更显眼。在眼泪掉下来以前,他就先用手背抹掉了。
「不可能。」他带着鼻音,坚持道,「你才不会那样。」
心脏被什麽东西紧紧綑绑,彷佛随时都会停止。极度的不适,让他恨不得亲手把它挖出来,只要能够结束一切,做什麽都可以。
「有什麽好不相信的?」扯开嘴角,勉强拉开一抹笑,「我就烂啊。」
「你──」
「而且那家伙自己活该。」不给他机会说话,许品皓的声音有点太快,「我都叫他不要来找我了。」
他们的表情,为什麽这麽像?
直到现在,他都还记得当他跟其他人一起把桌子丢到走廊时,潘彦彬有多错愕,也记得自己帮忙把风时,他朝自己投来求救的眼神。但就算如此,他还是要请自己喝星巴克,还是要像交易毒品一样偷偷见面。
「你不讨厌我吗。」
坐在咖啡厅里,他的视线飘向潘彦彬的反方向,不确定自己到底想不想要听到答案。
「我以为是你讨厌我。」潘彦彬用手肘顶了他。
「那你还──」
「但是你每次看起来都超心虚的。」他打断许品皓,并且戳了他的脸颊,「还一副要哭要哭的样子。该哭的人是我吧,许品皓。」
「反正你以後不要再找我。」
「你是说学校里不要,还是星巴克也不要?」
他根本不应该去的。如果没有让潘彦彬留下那一丝希望,後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,是他没办法诚实接受他,又不愿意划清界线,才会变成那种畸形的关系。
都是他的错。
「你也一样。」就像要撞毁一切般,他放弃踩住任何煞车,「为什麽讲不听?」
「我只是……」
猝不及防的哽咽打断了他。几颗水珠按捺不住,从江少轩的眼眶滑落,在脸颊上划出几道痕迹,被yan光反s後清晰可见。掉落的水滴明明被环境声淹没,许品皓却彷佛听见它们打在地面的声响。
「所以我才讨厌小孩。」
江少轩现在不走,以後也会受不了自己。何况,等上了大学,认识更多人,他这种烂货就更没有留着的意义。
「你再说一次?」
拔高的声音让心跳掉了一拍,许品皓挺起x膛,更用力地瞪视对方,即使这b想像中还要困难。
「问题一堆,要赶还赶不走。」他ch0u回手,放任江少轩在原地摇晃了几下。希望他跌倒,又害怕他跌倒的矛盾,让他忍不住倒x1一口气。
江少轩往前一步,踢到了地上的拐杖,但他看都没看。他只是又重新扣住许品皓的手腕,力量不大,却好像带着腐蚀x。许品皓得用尽所有耐力,才能继续待在原地。
「鬼才相信。」
「你要听实话,我就说。」他深x1一口气,「信不信随便你。」
肺里的空气,似乎渐渐凝固了,否则为什麽会这麽难换气?连其他器官都变得越来越重,好像有满肚子的石头将他往下拉扯,让双腿快要无法支撑。
抿去嘴唇上的yet,江少轩的眉心再次拧起。他的目光中夹带着怨怼,就像一道道强烈的指控,cha在许品皓身上,留下无数个血窟窿。
他太习惯这个小男生对自己笑了。他喜欢那双眼睛被挤成半圆,喜欢瞳孔中映照出自己的倒影。他最不该有的就是现在这种表情。
但是还不够。
「说这种谎g嘛?你明明就──」
「你就是这麽讨人厌,才会被霸凌。」
每一句话都像回力镖,砍在对方身上的同时,又回头劈进他t内。
「一定要讲这麽白,你才要听是不是?」低吼声摩擦过喉间,格外刺耳,「不排挤你,要排挤谁?」
溢出眼眶的眼泪,像是要把江少轩溺毙般布满脸颊,没有任何一点空隙;喘息的频率,也快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断气。
又一次。江少轩的模样又一次提醒,他是个多糟糕的人。再也没办法面对那张脸,他转过头,视线落到被照得发亮的街道。眼角的酸涩是因为直s在脸上的yan光,还是其他东西,已经无暇去思考了。
男孩望着他,但视线没有聚焦,像是穿透到许品皓身後某个角落。好半天後,他才低低地开口,「我原本不相信我爸的话。」
麻木地抹去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的东西,也一并抹去剩下的情绪。他的脸上一片空白,好像断线的木偶,连生气都提不起劲。
「但我现在相信了。你真的没有变过,就是从一而终的烂人。」
有一瞬间,许品皓的眼前扭曲了一秒。双脚的存在感忽然变得模糊,似乎随时都会倒下,想要扶着什麽的本能几乎凌驾一切,但他忍住了。
「还好彦彬学长不在了,他就不用看到你现在有多恶心。」
有什麽东西碎掉的声响,从他的脑海传来。紧咬着口腔内侧,一gu血腥味迅速漫开,但是痛楚却没有如预期般出现。好像他的神经在刚才那场对话中痛到坏掉,已经没有任何功用了。
太真实,真实到一句话都反驳不了。
头皮发麻带来的凉意,令人不自觉地颤抖。害怕被发现什麽似地把江少轩甩开,过度用力让小男生再次失去平衡,而这次就没那麽幸运了。
许品皓头也不回地往前走。同一时间,另一根拐杖落地,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,彷佛指甲刮过黑板,但他不敢去想杆子以外掉到地上的是什麽。
他已经得到他要的。
其他都不重要了。
教室的冷气太冷了。
勉强转过身,从椅背上拉过外套,轻微的不适让江少轩皱了皱眉头,但已经影响不了他的动作。眼前的题本摊开好一阵子,上面却一点笔迹都没有。
如果可以,他连坐在这里都不想,可是离开了学校,又要去哪?
这几天,待在家里成了一种折磨,跟爸爸原本就没有什麽话好说,出院後更是连基本的日常对话都消失无踪。不是尴尬也不是紧绷,要形容的话更像是陌生人,除了刚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外,再也没有任何交集。
或许爸爸曾试图要做点什麽。如果他的判断还没跟着车子一起撞烂,眼镜下yu言又止的模样,他还没有笨到看不出来。可是看懂是一回事,要不要理会是另外一回事。过去几年他做的事情也差不多,所以现在这样只是刚好──即使这种报复,实际上也没有让人b较快乐。
尤其是连学长都不要自己後,就更不知道这些事情还有什麽意义。好像这个世界,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。
不管怎麽努力忘记那天发生的事,它们仍然会时不时浮现在眼前:哭肿的眼睛,摔在地上的痛,还有尖锐的话。b起被撞飞,许品皓才真的在某方面杀了他,尽管知道那都是违心之论,他也没办法就这样水过无痕。
所以他才会说那种话。
抿着嘴唇,江少轩克难地穿起外套。牵动伤口,让肿胀又在皮肤上跳动,但或许这就是他现在需要的,不论是转移注意力也好,自我惩罚也好。
不该提到彦彬学长的。
只是这几天实在看太多遍那本毕册,所以「潘彦彬」三个字,才会在脑中根深蒂固,轻易就脱口而出。究竟想从上面找到什麽,他也说不清楚,反而盯着那张脸越久,心中的疑惑就越多。他到底是怎麽看待许品皓的?
啪。
讲义打在题本上,发出响亮的声音。视线上移,薛凯航正站在座位旁,逆光的y影让对方看起来又更巨大一点。
「抄完了,还你。」
随手翻过,确定没有多出任何不属於他的涂鸦後,他习惯x地拉开一抹笑,「谢谢,辛苦啦。」
为什麽是他要道谢?不知道,一直以来都这样而已。
然而眼前的y影没有如预期般散去,反而随着薛凯航弯下腰变得更黑、更集中。不好的预感涌现,可是相应的恐慌却迟迟没有到来──反正,有什麽是他没见识过的?
「欸,江少轩,你交男朋友了喔?」
心脏重重一跳,像是有什麽东西撞上x口。
「你从哪里……」
「听说还是大学长?」毒蛇般的双眼,让江少轩有种自己是饲料兔的错觉,「我不意外你是臭甲,只是没想到你喜欢这种。」
「我没有啊。」嘴角g起,拍了拍对方的肩膀,「谁在那边造谣啦?」
平常游刃有余的笑容,此刻却有千百公斤重,要用好几倍的力量,才有办法维持不穿帮的弧度。眼尾飘向那天跟自己一起到医院的男生,他迅速别过头,好像什麽都没看到。
不是没有想到会演变成这样,只是一连串的事情,让他忘记还有这个破洞,现在要补也来不及了。
「你都怎麽叫他啊,乾爹吗?」对方的呼x1擦过头发,温热又黏腻,「他老二大吗?」
他的脉搏加速,连带让整个脑袋都开始升温,耳朵跟双眼热得快要烧起来。关键字让其他同学转过头,有人投来打量的眼光,有人推开椅子、穿越走道,在他前後的位子坐下,很快就将他团团包围。
彷佛听到这辈子最有趣的笑话,江少轩笑得肩膀都晃动起来。只有这样,才能晃掉想哭的冲动,还有腹部的紧绷感。
「g嘛都过来啦,快要打钟了欸。」举起双手,在x前b了退後的动作,「你这麽帅都没脱单,怎麽可能轮到我?」
他咬紧牙关,以免整张脸都跟着颤抖。这已经超越玩笑,而是羞辱了──而且退一万步说,他跟学长真的是那样的关系,又g他们p事?无论如何,都好过跟猴子当同学。
以前是怎麽忍受这些人的?心口不一的说词突然将灵魂ch0u离,所有以为的和平,现在看来都是一场扮家家酒,而他还为这种状态沾沾自喜。
「够不挑就可以啊。」另外一个人接续道,「我们是不是对你太好了?」
「什麽啦,我真的听不懂。」
「学长g过什麽你不知道吗?」薛凯航的眼睛突然亮起来,「我还以为你们做的时候,都玩窒息式。」
充满恶意的话在背上压出一层冷汗,短暂的晕眩,让江少轩眼前闪过一阵空白。
他们怎麽知道的?
「这个到底是出车祸,还是你跟学长的情趣啊?」
有谁戳了脸颊上的伤,虽然已经拆线,疤痕也几乎没有感觉,然而嘲讽的语气还是铲开了癒合的部位,把里面的血r0u刨出来。一gu胃酸冲上喉咙,灼烧食道,差点就要喷出嘴巴。或许根本不用忍耐,就这样吐在他们身上也好。
「如果我有这张脸,我也想找有钱阿姨养我。」他嗤笑一声,「躺着赚欸,真好。」
视线下意识地飘向窗外,好像这样就会有谁出现,再一次把这些人赶跑。只是不论看向多远,看了多久,最後等到的依然只有空气。
他还在期待什麽?
在他们互相踩过对方的痛处时,这段关系就回不去了,再多的後悔,也只是更显得自己多没用而已。当时明明是想要和好,为什麽局面却越来越糟?
「我这张脸哪有什麽特别。」语调b平常更无害,顾左右而言他道,「只有老板娘会被骗而已。」
「记得不要穿制服打pa0,流出去的话很难看。」所有打哈哈的话到薛凯航身上,都被弹开了,他拍拍江少轩的脸颊,笑意浓得快要实t化,「除非学长想再红一次啦。」
嘴角ch0u动,苦苦坚持的微笑澈底垮台。如果许品皓在这里,他会怎麽做?会把他们抓起来打一顿吗?
跟他们相b,学长说过的那些话根本都是小儿科,就连不耐烦的样子,都温柔得不可思议──不,从第一次遇见开始,就看得出来他人有多好了──也只有在许品皓面前,他不用讨好,不用当乖儿子,他可以是江少轩,也只是江少轩。
他怎麽会让事情变成这样?
视野里出现一层水气,鼻头反覆扩张、缩小,倒ch0u一口气,双手握成拳头。从以前累积到现在,以为已经融入骨子的演技,全都变成废弃建筑的外墙,一片一片剥落,里头再怎麽不堪都不想掩饰了。
反正低声下气,求来的也只是这种东西,他怎麽会觉得自己需要?
到底在g嘛?
「你下次──」
拿起靠在桌边的拐杖,毫无预兆地t0ng向薛凯航,也把剩下的话一起击落;力气不大,但已经足以撑开男孩细细的双眼。
加速的心跳让江少轩喘不过气,抓着辅具的手像是失温般颤抖,掌心的冷汗sh黏,差点连拐杖都滑出去。然而,几秒钟过去,充斥在耳里的呼x1声,在某个瞬间变成白噪音,压下沸腾的恐惧。
咬住下唇,迎上薛凯航的目光,对方压在心头的身影,此刻都被许品皓的模样取代。哪来的自信,觉得自己有资格那样评论学长?
闭嘴很难吗?
事情发生得太快,快到没有人有办法反应。钟声响起後,其他同学陆续回到座位,围绕着他的人群面面相觑,又对着他上下打量,好像此刻的江少轩不是江少轩,而是某个拥有同张脸孔,却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。
「你冲三小──」
「你再说一次?」不让他把话说完,「薛凯航,要我打烂你的嘴吗?」
周围的温度直直下降,有人缩了缩肩胛骨,有人惊讶地後退,也有几个人像是不甘心般,站在原地sisi盯着他。
想办法将拐杖举过头,作势要揍人,「走开,滚!」
为首的男孩瞪着他,两团火在眼中燃烧。布满青筋的手臂如果打在身上,会怎样吗?好像应该在意,此刻却一点都在意不了。
意外敲到一、两个人,彷佛也敲破了凝固的空气,所有人凹着脖子,一哄而散。桌椅的碰撞声、混乱的脚步声回荡在耳边,江少轩深x1一口气,x口酝酿的情绪一下子冲上头顶,刺痛着双眼。
泪水分泌的速度快到无法阻止,转瞬间就溢出眼眶。他低下头,手背不断抹过脸颊,眼泪的开关却怎麽也关不上。分不清楚究竟是为了什麽而哭,但是也不重要了。
手中的东西掉在地上,发出引人侧目的声音。
靠讨好建立起来的舒适圈,其实一直都没有那麽舒适,他b任何人都清楚。只是那些偶尔发生的小事,就像踩在脚底的碎石,或者是偶尔割破皮肤的纸片,无论如何都没有b被排挤还难受。所以他小心翼翼地闪躲那些不舒服,把自己r0un1e成不喜欢的形状,适应那个狭窄的框架。
可是他再也待不下去了。
从许品皓成为新的舒适圈後,他再也想不起来,以前是怎麽活着的。所谓的生存法则,都只是一个又一个小聪明而已,实际上,他真的想要这些东西吗?
自欺欺人太久,久到连自己都骗过去了。现在只有一件事,他不想,也不能说谎。
他好想念许品皓。
紧握的手用力到泛白,忍住ch0u泣声,把所有sao动都压到最低。从来没有在厕所以外的地方哭,更不可能在老师随时都会进来的时候哭,那跟平常的人设相差太多了──可是,管他去si。
猛力ch0u搐,随之而来的头痛让他闭上眼睛,脑袋却更清醒了。
想要再见那个男人的冲动,在t内持续发酵。无法揣测学长会怎麽想,至少,也得为了那些尖锐的话道歉吧?至於後续会怎样……无论如何都b现况好。
他抿起嘴唇,用整条前手臂擦掉鼻涕跟眼泪,缓慢吐出一口气。
少了通讯软t三不五时跳出来的通知,生活突然变得安静,甚至有点太安静。像是一座逐渐乾涸的湖水,再也没有虫鸣鸟叫,一点一点露出gui裂的土壤。
不只一次想要解除封锁江少轩,也不只一次想要知道他恢复的状况,但许品皓都忍住了。话都说到那个份上,还有什麽立场做这种事?只是有什麽东西,从见完面後就牵扯着所有器官,让他连续几天都没有办法好好睡觉,连工作效率都垂直下坠。
可是就算一切重置,他仍然会做出一样的选择。如果能像嘴上那样讨厌江少轩,他会更好过一些;或者反过来,那个小男生可以就此讨厌自己,也好。
墙上的时钟已经转到极限,再不走,警卫就会来赶人了。他随便把东西扫进背包里,走过自动门,按下电梯按钮。回到一楼,大厅的灯只剩下最低限度的照明,连柜台都没人了。
拖着步伐走出办公大楼时,路上已经没剩下多少人影。尽管身处在都市,街灯却b山上的还闪烁,闪烁到他怀疑站在下面的不是人,而是鬼影。
直到那个鬼影朝自己走来,j皮疙瘩才後知後觉地浮起。纤瘦的躯g上仍然被弹x绷带包裹,不过面积b上次见面时更少,虽然对方还不能正常走路,但也不用依靠拐杖了。仅仅是见到江少轩几秒钟,因为饥饿而胃痛的感觉忽然好转了不少。
唯一让心脏不舒服的,是他脸上那道长长的疤,还有为什麽这个时间,他会在这里。
「学长。」
第一个音节刚窜进耳朵,x膛就突然紧绷,说他没有动摇,肯定是在骗人。心里有个声音叫自己转身离开,趁江少轩什麽都还没做,趁事情还没更糟;然而双腿却不愿接受指令,执拗地定在原地,好像恨不得鞋底跟地面可以融在一起。
「你在这里做什麽?」不等他开口,许品皓瞥了一眼手表,「都几点了?你爸──」
那个词在跃上舌头的瞬间变得烫口,他骤然闭上嘴,故作无事地看向一旁。他跟老师之间,似乎不再是可以这样随意提起的关系了。
以过去的标准,江少轩脸上的东西几乎称不上微笑,「我,有东西要给你。」
东西在晃动的声响,牵引着视线。许品皓这才注意到,对方几乎被y影吃掉的那只手上,拎着一个纸袋。
他应该要拒绝的。不管里面是什麽,一旦接过,他们就会继续纠缠不清;可是回绝的话停在舌根,怎麽都吐不出去。僵持了好半天後,他松开肩膀折衷道,「这是什麽?」
「上次说的那些话……」毫不拖泥带水,小男生垂下眼皮,「我不是故意的。」
原本收着记忆的盒子,又被打开了。只是经过这麽久,就算眉毛还会反sx地蹙起,也激不起什麽水花了。
「你说的也没错。」把手cha进口袋,他轻描淡写地说,「我本来就是那种烂人。」
江少轩往前踏了一步,几乎要把提袋塞到他x口,嘴角扯开一个僵y的笑容,「你很烂,跟我需要道歉是两回事。」
「不用──」
「而且我很想你啊。」
险些就要把耳朵摀起来,但最後,他只咬住了舌头,牵制所有生理反应。那不是江少轩现在应该说的话,也不是他可以听的东西。指尖被拉人起,静电般细微的不适钻进神经,使他头皮发麻。
小男生的眼眶在说出关键字後红了起来,可是里头没有任何眼泪聚集,情绪也b预期平淡,「反正,现在好好的不就好了吗?」
不能直视他。跟蜘蛛感应一样的危机感,b迫许品皓移开目光,也让他差点又甩开对方的手。若是被那双眼睛捕获,所有的坚持跟决心,可能都会在瞬间瓦解。
「但你爸不觉得没关系。」
现在好就好了,是吗?休学那一年,老师说的话、准备的讲义跟笔记,还有找来的谘商资源,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,就算只是年轻老师一头热,他也觉得自己可悲的高中生活,还有一点点好运。
b起爸妈,老师在那一年更像是半个家人,所以潘彦彬的忌日,才会变成他们之间特殊的日子。他以为那样就很好了,但也只有他这样想。
「他要怎麽想是他的事。」他平静地说,「我不在乎。」
「可是我在乎。」
身为正被欺负的受害者,江少轩的「不在乎」真的没有变质的一天吗?如果最後他也跟老师一样呢?
没有人b他更想相信江少轩,也没有人b他更清楚,背後有多大的风险。与其未来某天又被否定,不如从一开始就划清界线。何况,或许他才是会让江少轩失望的那个。
「不要这样嘛。」勉强挤出浅浅的酒窝,他的语调像是重复使用的贴纸,想黏住什麽却又摇摇yu坠,「你又不是不喜欢。」
彷佛谈论的只是这个礼物,没什麽重量的袋子被塞进许品皓手中。既视感出现在视网膜上,让他不得不眨几下眼睛,连纸盒摩擦牛皮纸的声音都跟上次一模一样。
「除了这个,我也还欠你一次啊。」
亚麻se的提把似乎成了江少轩的救生索,只要他接受,他们之间要断未断的关系,就可以继续延续下去。来来去去都一样,都是因为他默许,这种笨拙的伎俩才运作得了。不管怎样,这个「人情」在今天就得结束。
不能再重蹈覆辙了。
「我可以──」
「如果你真的想还。」他的语气毫无起伏,想要藉此掩盖什麽的意图,大概没有人看不出来,「那就不要再来找我。算我拜托你。」
呼x1在几秒钟内加速,只是经过这阵子的训练,要压下情绪已经没有那麽困难;将纸袋退还给江少轩,也没有想像中那麽遥不可及。
嘴巴又莫名乾燥,让他不得不吞口口水。灯光下,男孩的五官明显萎缩了一些,像是放了几天的cha花,即使漂亮,仍旧藏不住任何疲态。一滴眼泪没收好,从眼中滑出来,许品皓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,可是也仅止於此。
等不到更多回应,江少轩用手背擦过眼角,结果只是引出更多眼泪。他自嘲般笑了一声,哭腔清晰到近乎可见。
那是许品皓这辈子看过,最难看的笑容。
「好。」脸上的东西在灯下闪闪发光,很刺眼,尤其是流过疤痕的那些。无差别地t1an去流到嘴唇的yet,他的喉结滚动,「你说了算。」
现在什麽都不能说。许品皓咬紧了牙齿。
「学长晚安。」
他的目光短暂扫过自己的脸,好像这个停顿,是他所能做出最大的挣扎,又或者是最後一次可以记住他的机会。吐出一口气,转过身,一跛一跛地走进夜幕,动作慢到彷佛在邀请许品皓阻止他。
一直到他停在对面的转角,被一台计程车抹去了身影,黏稠到几乎没有流动的时间,才又开始运转起来。
好。
虽然他忽然分不清楚,到底什麽才叫做好。
尽管行动不太方便,江少轩还是拎着自己的午餐,走到教官室前。在这种天气离开冷气房,似乎不是什麽聪明的做法,可是继续待在教室里更让人受不了。
他在门口的花圃坐下,细小的枝g跟树叶戳到後背,乔了半天总算乔出一个不会痛的角度。红砖缝隙的凹凸不平,从几天前就习惯了,虽然称不上舒服,也还可以接受。
如果人际关系也能这麽简单就好了。
跟那些人吵过架後,那个班就真的再也没有他的位置,苦心经营的形象还有脆弱的友情,要翻覆都是短短几分钟内的事。他没办法将那些情绪定义成「後悔」──就算再来一次,他还是会动手──尤其是假象的泡泡破掉後,被解放的感觉,几乎让他上瘾。可是要毫无芥蒂地接受现况,依旧没那麽容易。
失控爆炸後,同学看他就像在看一个怪胎;他们私底下会议论什麽,用想像的都能得到一份洋洋洒洒的讲稿。那些眼光明明那麽冷淡,却又无一例外变成绕颈的蛇,缓慢而坚定地绞断他的动脉──不对,根据越演越烈的肢t动作,也许哪天真的会物理上被薛凯航掐si吧。
瞥到手臂上新生成的擦伤,他忍不住吐出一口气。
上课以外的时间,江少轩几乎没办法再待在狭小的座椅上。然而为了许品皓跟其他人翻脸,最後换到的又是什麽?
学长本来就没有义务要接受他,无论是道歉或感情。他知道。但就算只有一点点,他还是想从那个男人身上抓住一点点连结,在所有破烂的关系里,许品皓是他能得到最好的。
但是,他可能要求太多了。江少轩哼笑一声,嘴角却抬不太起来。没有跟对方翻脸,还能好好把话说完,已经是这个宇宙给自己的恩赐了。
他把n茶跟面包放在狭窄的平面上,袋子里的茶叶蛋还散发着热气,反覆吹了好几下才终於没那麽烫手。要说自己毕业後会怀念什麽,合作社的茶叶蛋大概是唯一的答案,至於其他事情就算了吧。
剥掉蛋壳,三两下吞掉热腾腾的蛋後,江少轩才又拆开透明的塑胶袋。差点喷出来的面包让他皱了一下眉头,幸好他接住了。
一直以来,在学校的吃喝拉撒需要自行解决,是跟呼x1一样自然的事。所以最近,当爸爸不只一次说要帮忙买午餐时,他只想笑。怎麽会觉得这个工作还有他的缺啊?即使外食b吃腻的合作社好几百倍,即使这样可以少走点路,他还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。
「少轩?」
耳朵像是被谁搔过,痒地抖动了脑袋。要假装没听到已经不可能了,他只能用面包塞满嘴,偏过头,以眼神回应对方。
「怎麽一个人在这里?」爸爸手里拿着一本资料夹,眉心蹙起。从停下的姿势来看,大概刚从学务处出来。
早知道今天就去别的地方了。他刻意放慢咀嚼的速度,彷佛拖得够久,爸爸就会放弃这个问题,不过这也是妄想而已。好半天後,他才毫无波澜地开口。
「吃午餐。」
「只吃这些?」瞄了一眼天空,视线很快又垂下,「而且这个天气……」
拜托,为什麽偏偏这种时候,才想要扮演一个「好爸爸」?在学校,能休息的时间已经够稀少,他真的没有心思再应付他。
「不行的话,我走就是了。」
「江少轩。」抓着午餐跟垃圾,还没从花圃边缘站起来,就被爸爸的声音停在原地,「你到底想怎样?」
「那是我要说的。」
「你──」
「为什麽不能跟以前一样?」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,他垂下眼睛,声音混在口水中,有些模糊,「反正都相安无事那麽多年了。」
他已经躲进最不起眼的角落,这样还不够吗?这些人都像徘徊的苍蝇,无论驱赶几次,都坚持要停在身上。
「什麽叫相安无事?」男人的语气上扬,隐隐透出不满,「爸爸做的还不够吗?」
究竟做了什麽,他就问?把学长赶走吗?
「如果这样想b较开心,那就这样。」他t1an了t1an嘴唇,眼球飘向一旁。要结束这个对话,最好的素材只有一个,「希望妈看到你这样也会开心。」
「江少轩!」爸爸用资料夹指着他,手腕不断抖动,「你妈看到你现在的态度,她才会难过。」
才不会。只有妈妈会理解,是谁把他b成这样的,也只有她会懂,他现在多想撕开自己跟她老公之间的联系。想留的留不住,那不想留的又凭什麽留下?
「我要走了。」
就算还得一起上下课,就算晚餐还会坐在同一张桌子吃饭,此时此刻,他就是不想再当爸爸幻想中的「江少轩」,反正这麽多努力,也从来没有得到同等的回应。
「江少轩!」
站起身,拍了拍pgu,才发现贴着纱布的腿有点麻。在原地等待不舒服的感受散去後,他装作没听到爸爸的叫喊,迳自朝y暗的楼梯口走去。
朋友、爸爸,什麽都没了,但是他却一点遗憾都没有,连鼻酸都嫌浪费力气。他现在只希望全世界都离自己远一点──除了许品皓。
安静又昏暗的房间里,手机的抖动声格外清楚。b手掌小一圈的萤幕闪烁,微弱的光线扎在眼球上,让许品皓反sx地眯起眼睛。
他已经清醒好一段时间,可是怎麽样都不想起床,也没有开灯的动力。如果可以,他希望被这片黑暗吞噬,就不用一再想起那天江少轩离开的模样,还有徘回不去的懊恼该怎麽处理。
所有人都说时间会带走一切,只是没有人能够告诉他,尽头究竟在哪;还是所有事情都跟潘彦彬的si一样,终究会在头顶不断盘旋。
躺在床上太久,久到光线开始从窗帘的缝隙流到墙壁跟地板,将所有东西镀上一层浅hse。他一边r0u眼睛,一边捞起手机,想要确认又是哪个同事,非得在休假的时候传讯息过来。然而当通知真的从画面上浮起时,思考却突然断了几秒。
潘彦彬生日。
鼻子跟喉咙被冷气风乾了一整晚,连一个语助词都发不出来。他咳了几下,把卡在喉间的东西清掉,才能好好呼出一口气。
这个东西,早就该从行事历上删除了。
只是当年,潘彦彬帮他过生日时,提到明年也想要收到他的生日礼物,那家伙甚至在他的笔记本上,擅自注记了自己的生日。
「谁准你乱写我的──」
「我怕你忘记啊。」面对抗议,潘彦彬上扬的眼尾没有一丝悔意,「先说好喔,我一定要过生日,漏一次都不行。」
那个语气,好像他们会过很多次生日一样。为了这句话,这麽多年来,不论是智障型还是智慧型手机,这天永远跟其他的日子不一样,即使他从来没有勇气做什麽。
他以为他会记得一辈子,结果呢?
偏偏在这种时候跳出这个东西,再怎麽自欺欺人,也无法说服自己没有被江少轩的事情影响。除了潘彦彬,从来没有人占据脑海这麽大一部份;只是对现在的他而言,这大概不是什麽好事。
x口被一口气堵住,让他不得不调整姿势,确保肺部可以正常扩张。
如果潘彦彬知道自己到这个年纪,还在为了这种事情跟学弟拉拉扯扯,会有什麽想法?是报应终於降临,还是笑自己很没用?或者他还是恨自己,恨到没有心思在乎这些事情?
紧盯着那则通知,把同样几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,仍然得不到更实际的结论。
或许真的只有当事人,才有办法给出答案──
老天。
从来没有想过,有一天会迷惘到开始胡思乱想,甚至觉得那个人可以给自己什麽启示。只不过,会跟江少轩牵连在一起也是因为潘彦彬,所以他才下意识地认为,同样处境的人应该能够互相理解。
从棉被里爬起,思考什麽般在床沿坐下。随着yan光渗进来得越多,房间就像开了一盏小灯般亮起,床头柜上的手表还反s了一点光。要出门的话,现在正是恰当的时间。
唯一的问题是,他有资格吗?
在这麽多年後才要去找他,理由还跟当年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关系,怎麽想都有些荒谬;但是这则通知就像某种暗示,在脑中弹起无数个响指。如果,只是如果,他真的能够从潘彦彬那里得到些什麽,或许就会知道这一切──从搅和进江少轩的生活开始──到底该怎麽收尾。
他也没有更好的对象可以谘询了。
况且,无论如何,他都还欠潘彦彬一次──十八岁生日,他失约了。不管潘彦彬想不想接受,今天都是把这件事情了结的好时机,这样他欠他的东西,也可以再少一点。
真正抵达生命园区,肩膀上的压力,依然b预期中还要沉重。
天气再宜人,环境再清幽,对许品皓而言,都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。在驾驶座上挣扎好半天,他才终於拿起副驾上的花,跨出了车门。
当年在潘彦彬的告别式上,就知道这个地方了。只是b起学校,真正要面对这些建筑物,还有关在里面的灵魂,仍旧让他的肺部收缩得b平常用力。几层楼高的台阶,光是用看的就足以让人腿软。或许他真的得要下跪,才能给潘彦彬更多理由原谅自己。
走到大门口,迎面而来的白烟彷佛连接起两个世界,线香的气味流进身t,沿着血管从上到下走了一圈。如果犯的错可以就此净化,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平日的纳骨塔少到可以当作没有人,就连神明桌的供品都稀稀落落的。许品皓在大厅的供桌上放下花,双手合十,对着正中间的佛像拜了几下。
活到现在,不是没有来过这种场合,然而他从来不是多虔诚的人,也对宗教毫无想法。若是这个世界真的有因果轮回,为什麽当年那些人可以成家立业,有美满的人生,而潘彦彬只能孤单地在这里?
就连自己,都没有受过任何实质的惩罚──或者,江老师父子就是自己要过的坎,那他也认了。
踏上通往的二楼的阶梯,一步、两步,虽然高度不断上升,心脏却反而一点一点地下坠。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再见到他,就算只是骨灰坛上的照片,依旧令人忐忑。他在一个又一个柜子前,寻找那组属於潘彦彬的号码,就像以前的学号跟座号。只是这里不会再有人拉着他,b他做不喜欢的事情。该庆幸吗?
许品皓的步伐没有因为这个念头停止,只是数字越靠近,跨出的幅度就越小。心跳声渐渐填满耳朵每一个空隙,到最後几乎取代了馆内反覆播放的经文。
真的站在潘彦彬面前时,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。小小的方形空间,在其他的塔位里看起来一点都不特殊,可是在他眼中,就只有那个格子特别jg致。
它的高度b自己还矮一点,要对b的话,大概就跟当年的潘彦彬差不多高。金se的盖子有种魔力,x1引着他的目光,好半天後,他才终於意识到应该将它打开。想法刚窜过脑海,手指就开始颤抖,即使抖动的程度很细微,也够让他的动作窒碍难行。
金se的塑胶盖子轻易就打开了。跟记忆中一样,却又好像更年轻的脸孔,穿透眼球,直直刺上视网膜。阔别多年的微笑、陷进脸颊的酒窝,就算做好心理准备,砸在x口的力道依旧大到差点将他推倒。眼角的酸涩感在同一时间浮现,来回眨了好几次眼睛,他才有办法将突然冒出的水气压下。
来的路上模拟过很多次,这个场景会长什麽样子,也考虑过要跟他说什麽。然而真的站在潘彦彬面前,才发现太高估自己。嘴唇动了一下,即将出口的「生日快乐」就这样抖掉,再也找不回来。
「好久没有人来看他了。」
身t僵y了一秒,才又恢复正常。他本能一样地转过身,一个b自己矮超过一颗头的中年妇nv,不知何时站在几步的距离外,凝视着他──不,她的视线并没有在他身上。不用任何人提醒,许品皓便往後退一步,将空间让出来。
他认得她。即使过了这麽多年,对方的白头发多到快要覆盖整颗头,脸上的皱纹也深深刻进皮肤,许品皓也不会忘记那张脸。毕竟十几年前,就是他让这个nv人为了儿子在灵堂里泣不成声,甚至连最後一程都送不了。
b刚刚更强烈的疼痛,像是火葬场的烟幕一样,灼烧着眼睛,连肺部都像是被烟雾填塞,一点氧气都x1不到。
可是现在是最不该有这种反应的时刻,在潘妈妈面前,他有什麽资格哭?
他瞥过头,深x1了一口气,y是忽略所有不舒服的生理反应,勉强换上一张若无其事的面具。同时,一gu久违的、几乎可以掐si他的罪恶感,又铺天盖地压到他身上。他不只欠潘彦彬,也欠他家人太多,如果可以,他希望眼前的nv人不会认出自己。
他没有勇气承担对方的指控,责备,恨意──十八年前没有,现在依然没有。
「阿姨好。」许品皓点点头,简单打了招呼。
「你好。」潘妈妈客气地回应,用下巴b了b塔位,「今天有人来,他一定很开心。」
毕竟,他是个坚持一定要过生日的人。只是他到底乐不乐见来的人是自己,又是另外一回事了。
「以前。」喉咙像是刚经历过乾旱,咽了咽口水,让说出口的话不至於破裂,「工作忙,b较没空。」
「没关系。你还记得,已经很好了。」她的眼神很温柔,温柔到不可思议,「他爸现在记x也变差了,很多事情讲了都记不住。」一边说,她一边0着骨灰坛前的那层玻璃。
这麽稀松平常的语气,反而让他的胃痉挛起来,腹部无法控制地往内缩,就像刺蝟要藏住弱点一样。
「而且你们都这麽大了,本来就有自己的生活要过。」
「阿姨……这几年辛苦了。」
脑袋一片空白,只能说出这种自以为是的话。怎麽摆放都不自在的双手,最後选择贴在大腿两侧,拇指跟食指捏了一点布料,反覆搓r0u。
潘妈妈侧着头,直直望向他,似乎在回忆,又像是要确认什麽。她的眼中一片平静,好像像不论外面风雨再大,都影响不了她。
「你也辛苦了。」
许品皓愣了一下。
什麽意思?
「阿姨应该没有认错人吧?」她的嘴角上扬,柔柔地笑了一声,「彦彬以前手机里都是你的照片,还说你是他男朋友。」
「我……不是──」
他该回什麽?潘彦彬怎麽会跟妈妈说这种话?他该承认吗?无数个问句塞满了大脑,使他失去思考能力,只能呆滞地注视潘妈妈。
「你没有变很多。」她接续道,「只有在告别式上,哭得b较难看一点。」
几乎要被遗忘的记忆,被眼前的nv人用最温柔的力量,却最残忍的方式挖掘出来。视线瞬间模糊,潘妈妈的身影跟潘彦彬的照片,都短暂地消失了。好几秒後,他才有办法重新聚焦在她身上。
「我跟潘彦彬……」他的声音沙哑到自己都快认不得,「我们──」不是那样。
闭上嘴巴,猛然倒ch0u了一口气。该否认吗?不是不敢面对,问题是,他还有立场,承认这段从来没有确认过的关系吗?
脑内的嗡嗡声,大到让他开始耳鸣,连世界也摇晃起来。
「阿姨知道,彦彬让你很难做人。」她摇摇头,「不好意思。」
不。不应该这样。为什麽要这样说?
「不是他的错。」双手握拳的同时,眼泪也掉出眼眶,「明明是──」
阿姨不是应该知道吗?就算潘彦彬不说,最後有谁没听说他也是霸凌的一员?身为妈妈,她应该更清楚,无论什麽理由、什麽苦衷,这都是事实。她怎麽可能不恨他?
「如果不是我,彦彬……你……」就像刚学会说话的小孩,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好,连控制眼泪的能力都一并退化,「对不起。对不起。」
对不起。这麽简单的三个字,却y生生压了十几年,才终於亲口告诉潘妈妈。
一张卫生纸出现在眼角,捏着它的手指历经风霜,老人斑遍布,关节突起。犹豫了半晌,他还是没有勇气接过,只能狼狈地用指腹抹去脸上的yet。
「阿姨没有怪过你。」
什麽?
如同某种神谕,许品皓一时没有听懂。他想要说些什麽,但是话到嘴边又瞬间汽化,成了一缕轻烟,跟线香的融为一t。双腿差点撑不住身t,要在潘妈妈面前跪倒。
「那个时候,你们都很辛苦。」垂下视线,她平静地说,「就连彦彬的爸爸,刚开始也不能理解。」
潘妈妈了然於心的模样,令眼睛又更酸一点。
「可是,如果我没有丢掉那条项链……」
nv人摩擦着自己的前手臂,像是在靠这个动作安抚自己。她的目光又回到潘彦彬身上,良久,她突然笑了一声,在没有人的空间格外清晰。
「彦彬是个很倔强的小孩。」话题无预警转变,让许品皓愣了愣,但他不敢cha话,「被人欺负也不会说。也可能是不想要我们担心……」
的确,他的个x有多y,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。
「但是,换个方式讲,他喜欢就是喜欢,讨厌就是讨厌。」潘妈妈缓慢却坚定的声音,如同钉子打在身上,「每次提到你,他都好高兴。」
暂时停止的泪水,又重新运作起来。水珠从脸颊划过,又被空调吹乾,留下一道道紧绷的触感。他的视线掉到鞋子上,眉毛紧紧皱起。
「他不可能会怪你的。」
掌心被人拉起,刚才没有接过的卫生纸被塞进手里,甚至还带着一点温度;好像有什麽东西,也透过这张薄薄的纸制品传到身上。心脏失速地狂跳,像是鎚子敲打着x口,让人差点窒息。痛楚沿着血管冲上头顶,连脑袋都跟着发热。
真的吗?
「而且,他从小就喜欢逗别人笑。」那双跟潘彦彬几乎一样的眼睛,因为笑容微微眯起,「我都觉得,不开心一点,好像会被他念。」
脸的神经忽然产生了奇怪的感受,好像有谁的手指抵在上面,短短的指甲陷进皮肤。那个男孩狐狸般的表情,不合时宜地浮现在眼前,使他头皮发麻。
「笑一下嘛。你笑起来很好看。」
「谁理你。」
「小气鬼,亏我还请你喝饮料。」
阿姨的话,完全没有质疑的余地,随便想,都能想到一百个他叫自己笑的场景。但要像什麽都没发生过,笑着看待这一切,依然是难以跨越的障碍。
只不过,此时此刻,这个高墙似乎被眼前的nv人拆掉了一层。攀附在墙上,密密麻麻的不安,也跟着抖落不少。然而b起如释重负,更鲜明的是陡然涌现的无所适从。
他可以吗?
「下次再来的话,尽量多笑一些。」她拍了拍他的手臂,眉毛扬起。
顺着她的话,许品皓望向属於潘彦彬的小小隔间,还有那抹淡淡的笑。
「不然他看到你都在哭,我也很难交代。」潘妈妈的口气,从一而终的轻松,就像在谈论某件趣事。要怎麽做,才能跟她一样?「他很偏心的。」
有个塞在脑里的东西,突然被潘妈妈拔出来,「啵」的声音短暂,同时又长得像是半辈子。原本淤积的罪恶感,在洞口形成小小的漩涡,缓慢地排出。太习惯把自己泡在里头,泡到没有它们就浑身不自在,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,即使不沉溺在里面,还是能够呼x1。
一时间,除了他的x1气声,能听见的只剩下沉默。然而b起一开始站在这里时,紧紧压迫x腔的低压,就算现在没人说话,空气也不再令人难受了。
「还有,你说的那条项链……」斟酌着用词,阿姨的语速很慢,「如果你还想要,再找时间来拿吧。」
什麽?
她的唇角g起,对着潘彦彬的照片开口,「那个盒子,还是他要我帮他包的。」顿了顿,sh润的眼球转动,半开玩笑,「他真的喔,只会读书跟跳舞而已。」
脑中浮现一个jg致的礼盒,他的x口紧缩,「那是他留下来的东西……」
「交给你,他应该b较高兴。」
一滴眼泪掉出眼眶,经过下巴,然後落在地上。十八年前,他没办法正视自己,也没办法承认那段感情,才会走到那一步。现在,机会又再一次落到面前了──项链,潘彦彬,所有事情都是。
深x1一口气,把鼻腔里的东西吞进喉咙,「好。谢谢阿姨。」
她点头,「难得来一趟,你们慢慢聊。」
潘妈妈纤细却又坚韧的身影,一直到消失在楼梯口,都难以从脑里抹去。许品皓在原地怔愣了许久,才终於把目光收回。
从来没有想过,逃避了这麽多年的地方,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是最该来的。尽管眼睛浮肿,可是直到此刻,好像终於能够看清什麽。
是他没办法原谅自己,才会把一切当成枷锁綑绑在身上,一次次地自我鞭挞完,再宣判自己si刑。就算有任何人愿意靠近他,也会被一次次推开。所有事情,都只是为了强迫所有人承认他是个烂人──这样在面对潘彦彬的si时,才不会那麽痛苦。
即使这样会伤害更多人。
现在,他终於发现困住他的不是潘彦彬,而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误解。它庞大到几乎成了背景,融进生活。然而,就算那场意外永远会在那里,不代表他得背负自己额外加诸於身上的东西,也不代表他需要继续拒绝其他人。
或许,这才是潘彦彬真正想告诉他的。
视线又再次模糊,只是囤积在x口的,却是一gu从未有过的暖意,热得皮肤跟衬衫之间都黏腻起来。这几年原地踏步的生活,真的该结束了。
另一张漂亮的脸顺势浮现在眼前,一样有着两个深深的酒窝,双眼却圆润许多,笑起来的样子也截然不同。因为潘彦彬而牵起的关系,最终还是要靠他才能解决。
原本以为是迷惘过头,才会来找潘彦彬寻求安慰。结果最後,他终於知道自己需要的,是跟潘彦彬道别,跟困在十八年前的自己道别。这才是属於他们的告别式。
用卫生纸擦去最後的泪水,眼睛被澈底洗涤後,男孩的模样又更清晰了一点。
「谢谢你,潘彦彬。」他低声道,「生日快乐。」
再次来到熟悉的校门口,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心脏持续收缩,像是被一只手捏住,但这或许是这麽久以来,许品皓第一次不讨厌这种生理不适。
跟潘妈妈谈过後,纠结在心中许久的事情,都有了眉目。
只是在老师跟江少轩之间,他选择先跟老师谈谈。有些话,不论是不是误会,或者江老师愿不愿意相信,他还是希望这个疙瘩可以处理乾净。毕竟,老师花在自己身上的jg力,也值得一个交代。
当然,另一个原因是,要面对江少轩,还是让他有些别扭。
说那些话、做那种事,不顾一切地把他赶走,现在出尔反尔要求他原谅,似乎太卑鄙了。如果江少轩因为他的话,对他们的关系心灰意冷,那也是报应。
幸好,至少老师还愿意见他。
最近回学校的次数,已经远远超越过去几年的加总了,在校友里,他也算是个中翘楚了。讽刺的是,他居然到现在才终於知道应该做什麽,又是为什麽要回来。
以前浪费那麽多时间,只是一厢情愿而已。如果潘彦彬真的在看,大概早就急得跳脚,恨不得揪住他的领子叫他清醒点。
脑中浮现那家伙的模样,让他忍不住笑了一下。他把双手cha进口袋,摇摇头。
约好的时间已经到了,不过铁栏杆的空隙中,还没出现任何熟悉的脸。这一节是社课时间,应该跟老师无关才对。他拿出手机正想传讯息,一个接近嘶吼的声音却窜进耳朵,敲响脑内的警钟。
「你们到底想怎样!」
还没来得及分析声音属於谁,身t就先有动作。他的目光猛然旋转,落到了几乎是在视野si角的位置。连作梦都会见到的男孩,此刻被一群人抓着,一步步推向水池。许品皓想要大叫制止,声带却紧的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。
ga0什麽?
穿过开放的侧门,脚步慌张到踉跄了一下,但是他的焦点,依旧sisi钉在他们身上。江少轩的手肘打在几个人身上,让他们发出了短促的哀号,然而将他推往池塘边的速度,并没有因此减少。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布满藻类的水面,许品皓的步伐也越快。
他们就最好──
哗啦。
溅起的水花,彷佛虚拟的海啸一样,突然淹没了许品皓。时间慢得让一切变成慢动作,却又快得无法做出反应。直到江少轩沉下去,又挣扎着站起来,几乎暂停的画面才再次动起来。他咳了几声,sh透的制服跟水面的绿藻,全都黏在单薄的身t上。
池子的深度就那样了,不会有事的。不会吧。
「啊不是很嚣张?」身材壮硕的男孩蹲在一旁,居高临下地望着水里的人。
又是他。那个像阿薛的家伙。
举步维艰地抵抗浮力,江少轩满脸不甘地回到池边,手撑在岩石上,「我等一下一定──」
哗啦。
话还没说完,物t入水的声音又撞上许品皓的脑袋。一只手按着男孩的脑袋,将好不容易撑起来的身t又压回水中,周围的人非但没制止,还跟着笑起来。江少轩的手在池面拍打,但是所有努力,都只是落到水里的雨滴,一点影响都没有。
距离他们只剩下几公尺,可是一gu凉意却从脚底冲上来,差点让许品皓腿软。
「你跟学长都这样玩齁?」话里的笑意,还有浓浓的恶意,如同虫子般钻进皮肤之下,啃食着他的r0u,「臭gay。」
g。
撞开人群,将动手的学弟推倒,快得连自己都没看清楚。过度换气让脑袋一阵晕眩,心脏几乎停止,他紧咬住牙齿,上下颚的骨头彷佛要裂开。单膝跪地,许品皓横跨在男孩身上,单手揪住他的制服。
脑袋胀得像是要爆炸,除了自己的喘气声,什麽都听不见。腹部绞在一起的痛,恨不得要发泄在谁身上。
如果有必要,他不介意替别人教训小孩。
「又是你。」用尽这辈子所有理智,才没有打断他的鼻子,「每次都是你。」
「靠北!」他喊,「神经喔!」
「这样很好玩吗?嗯?」
身下的男孩瞪大眼睛,脖子因为作用力後仰。他伸手扣住许品皓的手腕,指甲cha进r0u里的触感,清楚到能够想像它们的形状,可是该来的疼痛却迟迟没有报到,彷佛有一部分的感官已经被愤怒烧毁。
「滚啦──」
第一波反抗无效,对方举起另一只手,胡乱在半空中挥舞,只不过在打到许品皓前就被抓住了。跟自己差不多粗的手臂,握起来却没有想像中结实,轻轻一用力,男孩就发出细碎的叫声。
尽管人数众多,所有人仍旧往後退了一步。明明只要两三个人就可以把他架开,却没有人愿意,或者有胆量那样做。他们就像失去气味引导的蚂蚁,一下子乱成一团。
「欸,他好像就是那个学长……」
b悄悄话还大一点的声音,像掉进池子的石头,在平静的水面留下连绵不断的涟漪。细小的不安渲染进空气,使每个x1进去的人,脸上都多了一分迟疑。
「那个」学长?
眼尾扫过b自己小超过一轮的小朋友,从他们的眼神再对b那句话,很快就能得出结论:他的事情,大概已经传开了。不过这也不是什麽查不到的秘密,只要翻翻新闻,或者问资深一点的老师都知道。
那也没什麽不好。
「这样你也高兴。」许品皓的语气没有太多起伏,「要不要我陪你玩?看你有没有命玩第二次?」
吐出一口气,尽可能不让表情露出破绽。拿这种事情开玩笑,跟预购通往地狱的单程车票没两样,可是潘彦彬应该不会介意他这麽做──那家伙b他还喜欢跟人y碰y。
学生们又往外围退一步,被压在地上的男孩皱起眉头,眼中满是愤怒。他猛然使力挣脱许品皓,狼狈地往後挪了好几公尺,好像在逃离某种从深渊中冒出来的怪物。他换气的速度一次快过一次,身上的制服慢慢透出汗水的痕迹。
从地上爬起来时,他甚至没有站好,差点就要掉进池子里。许品皓直起身t拍了拍自己的膝盖,什麽都还没做,连手都没有举起来,学弟就又往後退了几步。
再过去就──
唰。
没来得及想好该继续演一个坏人,或者该提醒他小心,一个b刚刚更清晰的水声就从池塘里炸出来,彷佛刚刚掉下去的是几百公斤重的铁球。手臂挥动造成的水花,混杂着他的叫声喷上半空中,持续了好一阵子才停止。
狼狈地从水里站起,尽管水深只到腰部,他脸上的惊恐也多得可以将他淹没。像是被送去美容院的狗,一旦打sh了,单薄的身t就再也撑不起任何尊严,只能变成被人取笑的素材。
划着水,学弟一步步走向岸边。许品皓模仿他刚刚的姿势蹲下,并且在他准备上来时扣住他的手腕。除了「放手」跟一些没有意义的吼叫外,他再也做不出有意义的事,就像动画里对玩具求饶的小王八蛋。
好难看。学弟散发出来的绝望,让许品皓突然萌生一丝同情,真的要动手打人,老实说他还办不到。他跟这些人之间,差的从来不只是学识跟年纪而已。
他只是无法肯定,这种程度的教训,对一个十几岁的男生而言够了吗?或者,他们真的会因为这样学到任何事情吗?
「好玩吗?要不要再──」
「你们在做什麽!」
雷声般的声音骤然打在头顶,暂停了他的动作。几乎是同一时间,一gu力量扣在肩膀上,将他向後拉开。触觉神经终於又恢复作用,右眼痛得眯起,抓住学弟的手也松开了一点。
「你──」扭过头,熟悉的脸映入眼中,对方的表情b他还惊讶,「品皓?」
「老师!」看到救星般,其他学生朝江老师靠去,完全忘记他们上一秒还在针对他儿子,「这个人……」
还来不及把脸上的眼镜推回去,老师环顾整个现场,在见到池里的江少轩时,他的嘴巴无法控制地掉下来。
「你们到底……」老师的脑袋左右摆荡,似乎无法决定要把视线放在哪里,他的手少见地握成拳头,「是你们把他推下去的吗?」
水里的人藉机甩开许品皓,手中空下来的感觉让他一愣。还没开口,一把水就拨到头上,使他不得不挡住自己的脸。腥臭的味道挤进鼻腔,他几乎要吐出来。
靠。果然应该揍下去才对。
爬上岸後,学弟用跑一百公尺的速度冲到老师身旁,他声音颤抖,「我们,只是在玩啊,结果他就……」
「玩你大头玩。」
连一点注意力都懒得放在他身上,许品皓跑向另一边,几乎是滑垒式地跪到池边。他朝江少轩伸出手,强烈的既视感,让呼x1一下子失去规律。
第三次了,真的够了。
「学长……」男孩乾净的双眼直直盯着他,短短几秒钟内就聚集出一层水气,彷佛任何一点晃动,yet就会溢出眼眶。形状好看的鼻尖跟着泛红,像是刚从溺毙边缘被救回来,他猛地ch0u了一口气,声音大到有些滑稽。
凄惨的样子,配上脸颊跟手臂的伤疤,说没有一丝不忍心都是假的。许品皓动了动手指,示意他抓住自己,江少轩才回神般抹过上半脸,伸手搭上他。
「老师?」
「都回去上课。」老师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,只是b平常低一点,「我会处理。」
「可是──」
「再不走,我就要叫教官了。」
唰。
撑在石头上、挣扎攀爬的动作,还有因为苔癣而不小心下滑的身t,都让出水多了额外的噪音,但是依旧掩盖不了江老师的话。依照他平时对待学生的方式,这个说法已经很不留情了。
一上岸,还没站起来,江少轩就扑到他身上,如果不是反应够快,他们大概会一起倒在地上。抱住被脏水泡过的身t,许品皓将男孩的头压在颈窝,sh濡的空气扑面而来,在夏天的气温中格外黏腻,可是他一点都不排斥。
就像某种开关,江少轩的肩膀很快就抖动起来。哽咽渗进衬衫,原本就沉闷的声音,听起来又更压抑。
拍着他的背,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兔子,许品皓凑近他耳边,声音很轻,「没事了,没事了。」
然而,这只是让江少轩的反应更大。他扯着自己的衬衫,把脸埋得更深,但哭声却传得更远。啜泣声刺进耳里,让许品皓的心脏也跟着ch0u噎。
老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「他们──你们……」
抬眼看向四周,所有学生已经鸟兽散,只有江老师cha着腰,一只手揪着头发,神se复杂地盯着他们。意识到现在的样子有多亲昵,不自在的感觉很快就爬满全身,怎麽扭动都甩不掉。但许品皓只是收紧手臂,心虚地看向草地。
要骂他还是怎样,都无所谓了。
老师单膝跪地,目光游移,好半天後才开口,「少轩?」
怀里的男孩用力x1气,彷佛要把所有委屈暂时收进t内。胡乱地擦掉满脸的眼泪,他偏过头,口气带着一点警戒,「怎样?」
江老师咬着嘴唇,眉心蹙起。似乎有很多话要从他口中跳出来,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,眼镜下的表情一言难尽。
许品皓r0u了r0u他sh透的头发。他不清楚他跟老师之间出了什麽问题,但现在绝对不是闹脾气的好时机。
被沾sh的衣服开始透出凉意,就算这种天气还不至於感冒,他仍然缓颊道,「你要不要先换衣服?」
「我哪有得换……」语气软了下来,江少轩的态度又回到他记忆中的样子,转变b翻书还快,「除非你今天又带制服来。」
「谁没事带那种东西在身上?」
在这种场合笑出来,是不是有病?但是熟悉的语调,还有日常到有些违和的对话,都让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开,嘴角不自觉上扬。
「也不会有人没事一直跑来学校啊。」x1着鼻涕,男孩眼眶泛红,「你其实也很想我吧。」
他的眉毛挑起,眼神飘向旁边的江老师。这种话可以在他面前说吗?
老师捏着额头,叹出一口气後,他站直身t,「先回家吧。」没有透露太多情绪,但至少看起来没有生气,「也快放学了。」
「我不??」
江少轩看了看爸爸,又看了看他,求救似地摇头。他眼里的不安,彷佛走了以後就是永别。
但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。许品皓只能跟着爬起,将他也往上拉,他脱下外套,包住男孩的身t。只是站稳後,江少轩依旧像是磁铁,牢牢黏在身上。推开也不是,不推开也不是,他只能哭笑不得地望着江老师。
好半晌後,老师才开口,「品皓,你要一起来吗?」
他吗?
许品皓身t一僵,很快又松开。虽然跟预想的不一样,但今天来就是为了把话说开,地点在哪,似乎都影响不了他的目标。
唯独江少轩仍旧在状况外,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打转。只是他的焦虑,似乎随着爸爸的邀请降低不少。
「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。」
老师点点头,「我去开车。」
「先去洗澡。」
踏进玄关,连门都还没关,江老师就把江少轩往前推了一步。他迟疑地回头,像是在徵询许品皓的意见──但是,他现在最不需要的,就是这麽「听话」的小跟班。
回程的路上,江少轩非得跟他挤在後座,就已经够令人为难了。现在这种几乎无视爸爸的态度,让他又更同情老师。
男孩像是担心他下一秒会消失般,迟迟没有移动。许品皓不得不出面,「你至少要把脏衣服换掉吧。」
男孩抿着嘴,勉强点了点头,「那你等我。」
目送他消失在走廊转角,周围的空气才开始流动起来。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放下後,老师往前走了几步,指着客厅平铺直叙地说,「随便坐。」
不过,这种情况,谁有办法真的在长辈入座前坐下?点了点头当作回应,但实际上,许品皓连动都没有动。
老师用眼尾瞄了他一眼,身t朝厨房的方向转去,「要喝什麽吗?」
「都可以。」
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来到这个地方,也没想过自己的身分,有一天会变得这麽尴尬。他走到沙发前,听着厨房传来瓷器的碰撞声,目光也扫过整个空间。除了乾净整齐外,他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。
或许有点太整齐。可见的空间里没有多余的杂物,如果不是墙上还挂着全家福,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他这种单身狗住的地方,而不是一对父子的家。
没多久,老师就带着两杯热茶走出来,热气随他移动,在空中拉出半透明的尾巴。坐下後,他打开空调,将其中一个马克杯递到自己面前。茶香跟烟雾飘进鼻腔,多少缓解了一点紧张,然而跟老师四目交接时,原本模拟好的讲稿,又全都从喉头缩回肚子。
该说的话其实没有变,只是经过那段cha曲,又被江少轩黏了一整路後,有些事情就变得难以启齿了。
捧着杯子,视线随里头的茶包打转。正准备开口,一道声音就先切开沉默,钻进他的耳里。
「刚刚在学校。」老师喝了口茶,顿了顿,「身为老师不该这麽说……但是,谢谢。」
预期外的开场,让眼睛微微睁大。许品皓别开头,半开玩笑地说,「我还以为,你会叫我不要霸凌学弟。」
无神地盯着前方,半晌,老师才又接话,「这个事情──很久了吗?」
「听他的说法,应该满久了。」
「他没有提,你也……」他深x1一口气,「为什麽没有跟我说?」
「我试过,他不肯啊。」许品皓无奈地笑了一声,「後来情况越来越严重,为了盯他,才会一直跟他来往。」
尽管不完全是事实,可是这样解释,大概是最简单的。
老师的嘴唇前後摩擦,好半天後才低声道,「是我的问题。」
肩膀下垂,连眼镜都跟着滑到鼻子中段。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挫败,每个字都糊在口中,跟平常的咬字大相迳庭,「就像彦彬的事情,也是我的错。」
「怎麽会?」许品皓想都没想,「明明就是──」
下意识地想要把责任承担下来,但是他很快又咬住舌头,把「我」咽回肚子里。不论是他或者老师,都不是唯一该被究责的,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谈这个。
「可能,我不够让他信任……」老师摇摇头。
「不是那个问题。你就算b他,他也不会说的。」想到那张不服输的脸,许品皓扯动嘴角,「他的脾气b你儿子还y。」
「但是,如果他愿意跟我说……我不知道。」
男人深深叹出一口气。他的身t彷佛盛满了懊恼,轻轻一晃,它们就会突破表面张力,源源不绝地溢出。
现在回想起来,似乎就是自从潘彦彬走後,老师又更在乎自己的学生。
或许他本人没有意识到,自己其实也想要补偿什麽吧。不然休学那一年,老师也没必要总是往他家里跑,只是没想到,他也因此成为老师另一个心魔。
「到现在,我时不时还是会想到他。」
许品皓咬着口腔内侧的皮,凝视着对方手里的杯子。
「尤其是他爸妈趴在他身上哭的样子。」他的呼x1突然变得粗重,吞了几次口水,才又接着说,「我知道不该这样想,但有时候我也会觉得,如果当时没有上救护车就好了。」
这种感觉,没有人b许品皓更清楚。
「我知道不全是你的错,你反省了,我也想相信你。」抵着马克杯的指尖微微泛白,彷佛要把杯子压进自己的肌r0u跟骨头里,「找你来班上,请你帮少轩做报告,也是因为,我觉得有些事情该过去了。」
江老师的嘴唇,很细微地颤抖起来,「可是,彦彬、彦彬,他……」
下腹部的肠子跟胃,突然被男人的话提了起来,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。酸麻的感觉包裹着腰,让许品皓不得不前倾。
「你……没看过他过世时的样子。」他的语速很慢,「那些东西,还是很难跟你分开。」
亲耳听到这些话,要说没有一点沮丧是不可能的。那些自以为的吊唁,不过带来了更多压力,老师只是顾虑他,所以从来没有说。
但是,至少他们终於把问题摊开了。
「对不起。」
「是我。是我看到少轩受伤,又看到你跟他……就好像看到你跟彦彬一样,我一时没控制住。」老师摘下眼镜,r0u了r0u眼窝,然後才重新把它挂上,「少轩说得对,是我太虚伪,自以为可以当好人。」
浓浓的困顿覆盖在脸上,形成一层阻碍呼x1的薄膜,让老师的x膛不断撑开又压扁。动作缓慢,却b任何时候都要显眼。
谁不想当好人呢?最一开始,他会对江少轩伸出援手,一部份也是认为这样能弥补点什麽,让自己看起来没那麽糟。他们只是做了同样的事情而已。
「对不起。」
像是复制贴上一样,只是老师的声音,听起来b他更无助一点。垂下眼皮,男人的肢t全都往核心靠去,彷佛恨不得可以再缩得更小,直到把自己卷成一颗球。
「不是老师的错。」盯着男人一下子老了几岁的表情,他深呼x1,「当年,如果我没有跟他们一起……」
「那时候,跟现在不一样。」老师的嗓音十分乾哑,他不得不喝口茶,「你有你的苦衷,做出那种选择,也不是不能理解。」
用「苦衷」带过,仍旧有种避重就轻的感觉。无法承认自己的x向是一个「」,而这段路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偏差,最终走成这样。
不会替自己开脱任何事情,只是现在,稍微可以正视它了而已。
他重新望向许品皓,「我明明知道还不能t谅,才是最糟糕的。」
「我──」
「什麽苦衷?」
不属於他们的声音,挤进了空气,在只有两个人的客厅里格外清晰。
他转过头。不知道什麽时候,江少轩已经站在客厅跟走廊的交界处,毛巾披在肩膀上,发尾还在滴水。男孩的疑惑从眼眶漫出,多得可以填满整个空间。
许品皓从上到下迅速瞥了几眼,除了上次车祸留下来的疤痕,看起来没有更新的伤口,走路的样子也没有不稳。尽管在回程的路上就大致检查过,但再次确认後,还是吹散他心中剩下的担忧。
一个细微的吐气声同时从旁边传来,使他下意识偏过头。老师注视着江少轩的样子,跟他相去不远,不过打量的时间更久,也更仔细。
「说啊,是什麽苦衷?」好像怕自己被抛下,他又问了一遍,这次的语调又更接近质问。
跟老师交换眼神,好一会,男人推了推眼镜,「品皓,你要……」
他望向小男生乾净的双眼,一点犹豫都没有,「我说就好。」
无论他听完会有什麽想法,江少轩有资格,也必须要知道所有来龙去脉。这个工作不能推给任何人──不如说,经过这麽多波折,它不应该是个障碍了。
许品皓喝下一口开始冷掉的茶,严肃地咳了两声。
为了能早点出来,江少轩随便抹过洗发jg、沐浴r,甚至连起泡都没有就急着冲水。走出浴室时,他还差点被地毯绊倒。身上的水滴顺着足迹,一路落到衣柜前,在地板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滩,让他不小心脚滑了一下。
但是b起这一团乱,他更害怕出来时看不到学长。
最後一次见过面,尽管对方已经把话说得够si,他还是没有一天不想他,也没有一天不想着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,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。如果这破烂的生活还有一点运气,他会毫不犹豫地拿去交换许品皓。
所以再次看见那个男人出现在学校、推倒机掰的同学,又把自己拉上岸时,他还以为自己在作梦──如果这是一场梦,拜托不要醒来。
真正碰到对方,并且被t温环绕时,这阵子的委屈似乎都蒸发了。就算不想给自己希望,可是要他不往好的方面想,鬼才办得到。没有人可以破坏这个机会,尤其是亲手把许品皓推开的人。
只是匆匆忙忙把自己弄乾净,走出房间时,他还是忍不住在转角前停下脚步。再怎麽急燥,他也不想打断那段对话。如果错过了,那些他盯着毕册、问过彦彬学长无数次的事情,可能就不一定会得到答案了。
听爸爸用从未见识过的语气掀开创伤,虽然都在意料之内,可是他也没有冷血到没有一点动摇。虽然暂时还没打算放下他做过的事、说过的话,然而对爸爸的敌意,依旧减退了不少。
现在他只剩一个问题,最重要的一个问题。
「不要在那边,快点──」
「那不是苦衷,只是一个……理由。」
「随便你要怎麽叫它。」又往前一步,把自己朝对话的中心再推进一些,「我只要知道到底发生什麽事。」
男人捧着杯子,平常切向眉心的眉毛,此刻却几乎跟地板平行,像是在思考要从哪里开始说起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才像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般笑了一声。
「我以前,喜欢过潘彦彬。」
心脏一震,呼x1也乱了几秒。
什麽?
没想到故事会从这里开始,江少轩抿起嘴,凝视着许品皓。
他的意思是,他以前在霸凌自己喜欢的人吗?
强烈的违和感,使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接下来的对话。但既然是自己要求的,就算再刺耳也得好好把它听完。
「一开始,感觉也不是那麽强烈。」他的十指扣在一起,「只是磨着磨着,就慢慢被他影响了。」
他的语调,彷佛在描述一部电影──主角一定是高中生,而且海报上会写着「青春」、「夏天」,用闻的都能闻到初恋味道,甜甜又酸酸的那种电影。
「他是个很不收敛的人,什麽事情都没在藏。」他抬眼,嘴角的笑容歪了一点,「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是很确定,他到底喜欢我什麽。」
喜欢你好看,喜欢你刀子嘴豆腐心,喜欢你会帮别人着想啊。这种事情,有什麽好不懂的?反驳的话停在齿缝,只差一点就要翻出嘴唇,但江少轩还是忍住了。
「没有人说破的时候,大家都相安无事。」他t1an了t1an嘴唇,「我也是犯贱吧,其实很享受被缠着的感觉,又不愿意正面回应,让他总是热脸贴冷pgu。」
「所以,你其实也很喜欢我去找你吧。」
双手抱x,脑袋歪向一边,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。就算不认识彦彬学长,他也可以理解那种感觉。
没有附和,也没有抗议,许品皓的眼尾瞥向一旁,像是在暗示这里还有其他人。不过那不是江少轩现在想顾虑的事。
他们有默契地避开爸爸的眼神,「如果他气到把我骂走,事情可能会好一点。」他接续道,「但他就是不肯放弃,很坚持相信我一定也喜欢他。」
许品皓又笑了一声。
「後来,他被学长跟同学针对。」他的目光回到江少轩的脸,在上面游移,「没办法,他长得太好看,又会跳舞,把学妹的注意力都抢走了。」
这句话的意思是什麽,再清楚不过。他不会吃这种醋,可是还是忍不住揶揄,「好羡慕喔。」
摇摇头,学长的声音没有停,「我们走得太近了,所以他们开始说我们是同x恋。」他的手梳过头发,浏海卷上去又掉下来,刚好落在眼尾。他自嘲地笑了一下,「现在想想,有什麽好否认的?跟他们关在同一个教室,脑袋都关出问题了,才会以为有多严重。」
即使语气轻描淡写,江少轩也知道事情没有这麽简单,不然他不会为了融入人群,费尽心思,当别人的狗当了这麽多年。
「两个人都不小只,他又练舞,真的要打架还是有胜算。」
「你刚刚也应该打下去才对。」江少轩弹了弹舌,「太可惜了。」
「不能说那种话。」终於找到缝隙般,爸爸cha嘴道,「学长是成年人,又是校外人士,真的被追究了会很麻烦──」
翻了个白眼,嘴巴歪一边,把鼻翼旁的肌r0u都挤在一起,「好啦好啦,开玩笑也不行。」
许品皓的手朝下摆了摆,要他冷静,「不过这也是马後pa0,当年,我就是没办法……承认自己喜欢男生。」
拨弄头发,江少轩耸耸肩膀。看看那些家伙发现他跟学长的事情後,都说了些什麽垃圾话,更别说是再早以前。这种事情,一直都没有变过。
「他们b我表态,还要我跟着动手。」
啊。
脑中传来了弹指声,恍然大悟的同时,江少轩的头皮也一阵发麻。这个原因合理到没有办法反驳,虽然错就是错,但是此刻b起谴责,x口紧缩的不适,跟许品皓微微蹙起的眉心,都让他更难以忽视。
「结果,反而是他觉得我很惨,还想要在池塘边告白。我都说不要了。」许品皓的手掌在膝盖上转了两圈,接着又0过大腿,好像得靠这样才能缓解自己的不自在,「只要是他想做的事,大概连他妈都阻止不了。」
就跟他现在对爸爸一样。
「我原本也想答应。就只有那一刻,我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期待什麽。」吞了口水,喉结滚动的范围覆盖整个脖子,「结果刚好被他们其中一个人撞见……我一紧张,就把礼物打掉了。」
「你很过分欸。」
想说点东西缓和心脏的刺痛感,可是说出口的话,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困窘。江少轩抹了一下脸,视线飘向旁边。
「东西掉进池塘是意外,他如果没有y要跳下去捡,其实也不会有事。」许品皓咬了一下嘴唇,「是後来他又被那个人丢回去,撞到头……」
原来如此。
难怪每次在池边发生事情,学长的反应都特别大。彷佛有盏灯在江少轩的眼前亮了起来,让他的思考忽然变得无b清澈,原本还残留的疑惑也通通有了解答。
虽然是个遗憾,可是能够知道整件事情的全貌,还是拔掉了他心里一个疙瘩,身t也跟着松懈了一些。因为热水澡而升高的t温已经降下来,t表的水分被冷气带走後,皮肤上只剩下薄薄一层凉意。他上下搓r0u手臂,想要让外露的皮肤没那麽冰冷。
「这种事情,有什麽好不说的。」江少轩凝视着他,眼皮半垂,开玩笑道,「看你们之前反应那麽大,还以为你跟那些人一样,真的是个无差别的烂人……」
只有学长是这样看自己的吧。
相较之下,什麽都不清楚就随便批判的自己,还b较像是个烂人。就算只是气话,现在回想起来,脸颊仍然一阵热。不知道彦彬学长到底有什麽想法,可是他显然也知道点什麽,才会被欺负了还想告白啊。不然谁会想跟弄自己的人在一起,光用想的都要吐了。
唯一令人意外的是,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爸爸的班上。在星巴克当成笑话看的事情,居然也被他猜中了。
「爸,你怎麽会没注意到?」
注意力再也无法只集中在学长身上,他下意识转头望着爸爸。不是刻意要针对他,但问题就像有生命一样,自行跳出嘴巴,连阻止都来不及。
男人看向他,眼镜下的双眼就算被缩小,错愕也没有b较少。他的嘴巴开开阖阖,但是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。短暂的安静後,他才吐出几个字,「对不起。」
或许是错觉,但这句话说的似乎不只是学长的事,爸爸看向他的眼神,让後颈上的j皮疙瘩都冒了出来。
像是要打圆场,许品皓摇摇头,「你自己也什麽都不说啊。」
「那是因为……」
搓了搓手心,一时无法接话。因为什麽呢?有好多理由急着冲出来,反而一个都说不好。最後留在脑海的,就只有那间只要爸爸在,就不想踏进去的书房。
那扇门,从来没有打开过啊。
「是我的错。」
像水一样平淡却带着穿透力的声音,x1引了他们的注意力。他们同时扭过头,只见爸爸的手掌摩擦下半脸,像是要把漏出来的疲态抹去。
「是我??没有把心思放在你身上。」
从来没有看过爸爸露出这个表情,也没有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。江少轩的眼周倏地一阵酸涩,连带脸颊跟耳朵都热了起来。
「你也知道。」
不是真的想要在这种时候跟爸爸针锋相对,但是他得把这句话吐出来,眼泪才能缩回去。
爸爸脸上的肌r0uch0u动了一下,没有反驳,「你说我只在乎你妈……可能吧,在她过世以後,时间好像就暂停了。」
江少轩吞了吞口水,连呼x1都变得小心。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迎来这段对话,明明是等了这麽多年的东西,为什麽b起期待,他现在反而更紧张?
「不是想刻意忽略你,只是看到你,就好像看到你妈……」他说得很慢,像是在斟酌用词,「你知道我为什麽不让你骑车吗?」
他0了0自己的脸颊,跟妈妈长得很像这件事,随着年纪越大就越明显。他还以为,这样应该要让爸爸对自己好一点,电影不都是这样演吗?
自嘲地笑了一声,视线飘向挂在墙上的其中一幅全家福,「因为这样就不会出意外,也不用替我善後,可以省很多麻烦。」
说起来,共享机车的修缮通知,最近也寄到他的信箱了。那个金额,只靠他的零用钱根本应付不来。但是要跟爸爸开口,他也办不到,只能暂时搁置在一边。
男人摇了摇头,「因为它会提醒我,你妈是怎麽走的。」
骤然咬住嘴唇,江少轩的呼x1停滞了一瞬,才又恢复原状。
「说到底,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创伤,又被掀开而已。」他抓住自己的手,拇指在掌心的纹路来回抚0,「但是这样,也没有让我学会怎麽面对你。」
男人的视线,落到了双脚中间的地板,脚趾捏紧又松开。
「到你受伤,脸上多了那条疤,我才意识到,我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着你。」爸爸抓起马克杯,把里面没有任何热气的yet喝光,「太荒唐了。」
「所以只要多摔几次,问题就解决了嘛。」眉毛扬起,吐出一口气,「那你应该谢谢学长带我骑车吧。」
「品皓……」男人顿了顿,望向沙发上另一个人。
许品皓稍微挺起身t,双手停在大腿上,就像被点名後,准备回答问题的学生。
「他做了很多我没有做到的事。」爸爸深呼x1了几次,「每天一起上课,在同一间学校,结果我什麽都最後才知道……」
江少轩咬着口腔内侧,握紧拳头。为什麽只是陈述事实,却有种难堪的感觉?彷佛又一次被提醒,自己对眼前的男人而言,曾经多麽可有可无。
「可是──」
「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。」他ch0u了一口气,抹了抹鼻子,证明什麽似的细数,「我被他们灌养乐多灌到吐,校庆被丢进水池,学长放假陪我骑车跟考驾照,去看了十几年没看的夜景,还有今天……」
有太多事情,都跟学长有关。
重新回忆这段时间的事情,不论好坏,所有人来来去去,只有许品皓始终在那里。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一学期,却已经b认识三年的人更像朋友──不要说是朋友,在某些时候,他b爸爸还要可靠。
爸爸的缺席带来多少委屈,学长的存在就有多重要。就算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感谢,但是他们相处的时间不是假的,现在的「许品皓」是什麽人,根本不用多解释。
「这样,够了吗?」突然沸腾的眼眶,让客厅里所有东西都模糊了。好不容易把眼泪压回眼里,江少轩双手抱x,勉强笑了一声,「还是要再做更多,你才要相信他不是烂人?」
现在哭的话,好像就没有立场继续说话了,无论如何,都不能退让。学长需不需要被挞伐、能不能够被原谅,不是他们说了算,但他愿意再相信一次。
即使理解爸爸有自己的难处,也不代表要接受他把对方推走的行为。这个空间里,最没有立场做这种事情的人就是他。
「我从来没有那样说。」他皱了一下眉毛,「只是就算没有发生过那些事,你们也……」
「不可以吗?」
有一瞬间,客厅的摆设,还有脚下的大理石地板,都散发出药水味,就像车祸那天的医院。眨了眨眼睛,他勉强把冒出来的幻觉驱除,直直看向爸爸。
同样的对话再次重演,让他差点笑出来。
他不是哭着求爸爸放行的茱丽叶,也不需要谁认同这段关系,他只是不甘心学长付出这麽多,却始终没办法被爸爸接纳。
「你知道差快二十岁,是什麽意思吗?」爸爸抹着脸,眼镜被挤歪了一边,最後索x拿掉它,「就算是你妈,也不见得会接受。」
「妈才不会反对──」
「我知道,我们这样很奇怪。」
沉默已久的男人,突兀地打断他们的话。
江少轩顺着声音转过头,但学长的目光跟自己没有任何交集,而是直直落到爸爸身上。虽然他也怀疑,那双失焦的眼睛,实际上什麽都没看进去。
「对老师来说,大概就像看到儿子跟儿子在一起。」像是在说笑话般,他扯开一点笑,「我也没想过,自己会跟高中生纠缠不清。」
什麽纠缠不清?眉头皱起,额头附近隐隐传来酸麻的感觉,连带让嘴角跟着下垂。眼尾瞥向爸爸,他的神情,彷佛学长塞了一把泥土到嘴里。
「年纪跟经历都差太多了。」
许品皓一边摇头,一边吐出一口气。他的语气很平,平到让江少轩想起在他公司外面,等到整栋大楼都几乎熄灯,还被赶走的那天。他就最好,最好不要──
「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上了大学,就认识新的人。」
「你是什麽意思?」
这句话是在质疑什麽?大老远跟着回来,就为了说这个?他以为,学长的行为已经说明一切了,是他误会了吗?
呼x1猛然加速,眼睛里有什麽在临界点徘徊,随时都要掉出来。在爸爸面前ch11u00地坦承跟学长的事情,还能有尊严地把话说完,可是此刻的气氛,却让他的眼泪几乎煞不住。
双脚不受控地往前走了几步,好像只要碰到许品皓,就能阻止他继续说这些讨厌的话;然而对方只是举起一只手,示意他停下。
但这并没有让混乱的心律恢复正常,他只能咬住嘴唇,紧盯着学长的动作。
「也可能他哪天就觉得不好玩了,或者我受不了他这麽幼稚。」他的肩膀松了一点,好像一部份的力气也被ch0u走,「以後的事情,谁知道?」
「好像我没有考虑过那种事情一样。」牙齿互相摩擦,把每个字都搅碎了才挤出嘴巴。
他平常只是装模作样,不是真的傻,他跟班上那些人不一样。那些「以後」,在准备借酒装疯的时候就想过了,他只差还没想到他们养的第一只狗,要叫什麽名字。
爸爸捏了捏额头,语气无奈,「那你想过,学长老了你要怎麽办吗?」
「如果妈还活着,你不会照顾她吗?」想都没想,江少轩就回嘴,「还是她老了,你就不要了?」
少了眼镜的遮掩,爸爸看起来又老了好几岁,脸上的讶异也无所遁形。似乎没预期会听到这个答案,他的目光短暂地扫向一旁,又回到原位。
b起那种事情,此时此刻,他更害怕学长不要他。既想听到结论,又害怕被结论刺伤的矛盾,让大脑快要当机。
许品皓的手握紧又松开,反覆好几次。那双锐利的眼睛,在听到那些话後,似乎柔软了一点,「就像老师说的,差这麽多岁,别人又会怎麽想?吃neng草的变态?还是找不到年纪相近的对象,才要骗小男生?」
「叫他们闭嘴──」
「但是,就是因为害怕那些眼光,我才不敢接受潘彦彬。」
男人猛地x1一口气,像是要把所有决心都纳进t内,彷佛连空气中的氧气都跟着变少了。
「如果我当年有勇气,诚实一点,现在就不会这样。」原本没什麽起伏的语调,终於逐渐扬起,「我不想再骗自己。」
江少轩觉得下腹部又开始痛起来,肠胃像是打结般扭在一起。他0了0肚子,甚至可以感觉到有器官在蠕动,如果不说,他还以为身t里藏着一只异形。
他应该期待吗?他可以期待吗?
许品皓吞了一口口水。
「我真的,喜欢江少轩。」
心脏一紧,脑袋顿时胀热起来,憋了许久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,肆无忌惮地流过脸颊。温暖又sh润的yet,在接触空气後变得冰凉,不间断的冷热交替让发根都竖起来,一片模糊的视野里,好像所有东西都旋转起来。
随便用手抹掉脸上一片狼藉,努力要把视线聚焦在学长脸上,可是真的太难了,就连要让大脑好好运转,都快变成不可能的任务。
「我没办法保证他不会受伤,或者我会不会变成一个麻烦。」许品皓停顿半晌,「毕竟,以前的对象,也对我没什麽好话……」
不会。不会。
江少轩在心中不断跳针,然而嘴巴却连打开都有障碍,只要一开口,难听的哽咽声大概会一并喷出来。可是他好想要帮这句话辩解,这麽久以来,这个人做的事情,不就是要让他免於受伤吗?
这个世界上为他着想的人,除了妈妈,就只有许品皓。
「老师顾虑的事情,我都懂。以前发生过的事情,不管是潘彦彬,或者是他,我都改变不了了。」学长的声音越来越坚定,一字一句敲在头上,又把江少轩b出几滴眼泪,「但是,可不可以……」
男人抿起嘴,两片唇被咬得几乎从脸上消失,仔细看的话,还可以注意到它们微微颤抖。他迅速眨动眼睛,依旧阻止不了眼眶泛起sh气,即便没有任何泪水溢出,也已经跟哭没有两样──在某个平行时空,他可能还会在爸爸面前跪下吧。
就连吵架的时候,都没看过学长这样彷佛要豁出去的态度。他的呼x1频率融进江少轩的身t,产生某种共鸣,让心跳不顾一切地冲刺起来,撞击的力道痛到快要难以忍受。他仰起头,想要压下窒息的错觉,结果只是让鼻腔里的yet倒流,加剧了鼻塞。
「可不可以,再相信我一次。」
差点就要把「好」推出舌尖,然後在最後一刻才意识到,这个问题问的不是他。江少轩用整个手背抹过脸,力气大到可以听见皮肤跟皮肤间的摩擦声,可是也没心情在意了。他的眼神锁定在爸爸身上,等待那张跟自己相仿的嘴巴,会给出什麽答案。
男人重新把捏在手上的眼镜戴好,可是那双游移的眼睛,显然没有因此聚焦。不论是学长或是自己,对他而言似乎都成了梅杜莎,只要四目交接就会被石化。来回徘徊了几次後,他望向墙上的照片。
他叹了一口气。
「在医院看到你们的当下,我真的很不满。」
全身的细胞,都因为这句话紧绷。江少轩只能把此生所有的耐心都榨出来,强迫自己冷静,等待爸爸下一句话。
「知道是你带他骑车的时候,我又更生气。」他的声音就像被除sh过,乾燥到出现裂痕,「但是,b起生气,那可能更像是害怕。」
江少轩的眉心微微蹙起。他用眼尾瞟向许品皓,才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,眼中弥漫着同样的疑惑。
「不管是想到彦彬,还是想到他妈……」爸爸张嘴呼x1了几次,「仔细想想,我害怕的,都是以前的y影。少轩,少轩……的确一直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。」
亲耳听到爸爸说出这句话,就算是客观事实,脸颊仍然烫得像是要烧起来。手指不住地ch0u动,最後索x揪住衣摆,以免又因为握拳让指甲刺进r0u里。
「如果不是我推开他,也不会变成你去扛。b起我,你可能真的更以他为优先。」爸爸的视线下坠,不知道落在哪里,「我也知道,自己其实没什麽资格说不……」
江少轩挺起身t,像是重新被灌饱气的气球,眼睛跟着撑大。不该现在就冒出的期待,还是不安分地探头,在x口躁动。
他自嘲般哼笑,「就算我反对,你们也不会停吧。」
「我还是希望老师可以──」
「所以,我只有一个条件。」
爸爸打断了学长的声音,目光骤然移到自己身上。恳切到接近恳求的语调,使江少轩不自觉地捏了捏掌心。
「不要再让我,什麽都最後一个才知道。」
就像第一次学说话的孩子,字跟字之间似乎无法连贯,只能机械化地把它们各自吐出来。原来,那个在讲台上能言善道的爸爸,也有无法好好说话的一天吗?
他咬住嘴唇,使尽所有方法压抑颤抖的本能。
整个对谈中,为了扞卫自己跟学长什麽都做了,唯独这句话,竟然让他有种近乡情怯的无措感──早在好多年前,它就该出现了。
陌生的善意跟温柔,此刻反而像是烫手山芋,明知道不是坏事,他却不知道该怎麽接下。只有眼泪没有任何顾忌,自顾自地跃出眼眶,在自由落t後打在地上。
他倒ch0u一口气,「我才想叫你不要躲在书房。」身t抖动的同时,里面的器官好像也为之震荡,「哪有那麽多课要备,那麽多书要看??」
那些时间省起来,可以聊多少东西啊。
男人扶了一下眼镜,犹豫一会才开口,「的确是这样。」
一句话都没有反驳,反而让他不知道该怎麽办。原本准备倒在爸爸头上的抱怨,还没出口就蒸发了,连一点烟都没剩下。
舌头无所适从地在嘴里搅动,连带牵扯喉咙,使脖子一阵紧缩。呼x1顺畅了以後,他才有办法接着说,「你想听的话,我也可以告诉你,你的宝贝学生私底下都是什麽德x。」
爸爸的眼球短暂晃动,很快又恢复正常,「我会再跟教官说,看能不能联络他们的爸妈……」
「尤其是薛凯航。」江少轩报复似地说。
男人咬着下唇,点点头。
如果是以前,除了不相信,他大概也不会想听。虽然在毕业前说这个,好像也没什麽意义,这个靠山来得太晚,晚到他都学会抵抗那些恶意,甚至转而主动排挤其他人了。
不过迟到总b不到好,对吧。
乾掉的眼泪变成一道紧绷的绳子,勒住脸颊上的肌r0u,但他还是勉强笑了一声,「所以我以後,也要报备我跟学长的事情吗?」
「啧,欸。」许品皓瞪了他一眼,又瞥向一旁的男人。
爸爸的嘴角很细微地扯了一下,彷佛有一道静电钻过,触动反s神经。看得出来他很努力要压下不自在的表情,可是他越努力,江少轩就越想笑。
「反正,爸爸就在这里。」没有正面回应,男人淡淡说道,「你自己斟酌过就好。」
某种温暖的东西,以心脏为原点缓慢地向外扩散,爬满躯g跟四肢,痒得他差点要伸手去抓。原本只是想调侃爸爸才开玩笑,但是对方的语气,却出乎意料的认真;如同每次做恶梦时,妈妈也会抱着他,说「妈妈在这里」。
他终於也在这里了。
以前他总是ga0不懂,为什麽妈妈那麽喜欢爸爸,喜欢到开口闭口都是他。直到此时此刻,他好像终於理解了一点点。
「那……」渗进嘴里的眼泪跟鼻涕,把口腔都黏住了,使他的咬字多了一点水声,「你有空,再去看夜景吗。」
尽管现在有人可以陪他去了,但是那个曾经属於他们一家的地方,对他来说始终都有个空缺。就算只剩下两个人也没关系,能够再去一次就好。
爸爸闭上眼睛,眉头皱起。再次睁开眼睛时,虽然脸上充满迟疑,他还是点了头。
y撑着的双腿,彷佛失去所有力气,忽然软了一下。被压缩到极限的心脏跟着松开,舒张的幅度,彷佛它有生命般猛x1了一口气。若不是所有人都还在,江少轩大概会倒在沙发上,字面意义上地成为一滩烂泥。
脑袋、x口、肚子,所有触觉神经正常运作的部位,都不断发出疼痛的讯号,可是他依旧笑了出来。懒得忍住剩下的眼泪,放任它们四处横流,原本咸咸的yet,吃起来也多了一点甜味──他的味觉,大概被泪水泡坏了吧。
他再度望向许品皓。
只是一个眼神,他就能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,看到跟自己同样的东西。想要抱住他的冲动,b过去任何一刻都还要鲜明,鲜明到他现在就想扑到学长身上,在那张脸上留下一个久违的吻。
如果做了,会吓到的是爸爸,还是许品皓?
试试看就知道了吧?
手中的花束,b想像中要重太多了。
尽管原本就挑了b较浮夸的款式,但是真的从店员手里接过时,依然让许品皓愣了一下。过去带给潘彦彬的玫瑰,就算数量更多,重量还是b不上十支向日葵。
更令人感慨的是,回来学校这麽多年,终於有一次收花的对象是个活人了。不,不只,他跟他第一次见面,甚至还为了花的事情吵起来,但是看看现在他在做什麽?
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什麽是「注定」的,指的或许就是这种小破事吧。
捏着握把的部分,整理岔出来的叶子跟小白花的同时,熟悉的校门也出现在视线里。瞥了一眼在门口摆摊的人,跟他们贩卖的花跟玩偶,许品皓摇摇头,绕了过去。
虽然这束花势必会引起别人的注意,可是要买那些现成的,他也办不到,江少轩大概也不会喜欢──与其事後还要安抚他,不如一步到位。尤其是因为工作的关系,他只能在典礼尾声赶过来,这束花,多少也有补偿的意思。
依照程序换了证件,跟警卫打过招呼後,他直直朝活动中心前进,自然到像是本能。还没走到门口,穿着制服的学生就走出来了,他停下脚步,像是河流中央的石块,任凭学弟妹们从身边冲刷而过。只是他的目光,始终都在搜寻那张漂亮的脸。
「学长!」
眼睛还没捕捉到任何人影,x口就先被一gu外力撞上,力气不大,但也足以让他往後退一步。站稳脚跟,无奈地吐出一口气後,他才有办法直视眼前的男孩。
「讲过多少次,不要这样。」他说,「跌倒怎麽办?」
「反正你会垫背啊。」
左右看了一圈,尽管大多数的学生都忙着拍照,或者跟朋友师长说话,仍然有几个人望向他们,脸上写满好奇。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收到这样的眼光,只是没想到江少轩会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一样,直接贴到他身上。
「你都不怕别人看。」
「我男友这麽帅,有什麽好不能看的?」仰起下巴,他眨着一边的眼睛,「还是你又不想承认了?」
「我没有那样说。」许品皓翻了一个白眼。他r0ur0u他的脑袋,把手里的花塞到他们之间,「给你。毕业快乐。」
江少轩的嘴角扬起,眼中带着光,举起的手似乎想接下,但是很快又放弃。男孩的眼神在向日葵跟他之间来回打转,暗示的意味浓厚到想假装不知道都没办法;不过思考了半天,许品皓还是没ga0懂,对方想要自己做什麽。
「你现在不是应该跪下吗?」
蛤?
眼球转了一圈,马上就意会到眼前的人在说什麽,他挑了挑眉,「跪你个头。」
男孩扯开一抹笑,把脸颊的肌r0u挤在一起,也把那道疤挤出皱褶。即使车祸已经发生好一段时间,疤痕也淡了许多,但是偶尔意识到它的存在,依旧会让x口不太舒服。
不过,可能只有他这麽介意。对於伤疤,江少轩似乎看得很开,有时候许品皓还会忍不住怀疑,这个鬼灵jg怪的男生,是不是很乐於看他跟老师露出担心的表情。
「没有戒指也没关系。」他自顾自地说,「之後补给就好。」
忍不住哼笑了一声,他摇摇头,作势要收回手,「你不要我就收走了。」
「好啦、好啦!」江少轩拉住他的手,几乎是用抢的把那束花拿走,彷佛再慢一点,就真的会失去这个机会,「我愿意。」
那他的意愿呢?
「g嘛露出这种脸。」把脸埋进其中一朵向日葵里,男孩的语气很轻快,「你跟我爸说的话,本来就跟求婚差不多了嘛。」
「要讲多久?」
他伸手抹过下巴,看向旁边的花丛。没有想要否认什麽,甚至就算时间倒流,他还是会说一样的话。不过他也不想一再被提醒,自己在情绪推波助澜下说了什麽话,就像被一层层剥开,只剩下最ch11u0的那部分。
「讲一辈子。」两个酒窝深深凹陷下去,男孩脸上的笑意浓得近乎饱和,「你只差没有掏出戒指,叫我挑件白se洋装了啊。」
脑中浮现的,除了相应的旋律跟歌词,还有那天谈完後江少轩扑到身上的画面。无论过多久,他都忘不了脸颊上被亲吻的感觉,还有老师别开视线,手掌抹过整张脸的样子。
b起「一时太激动」这种唬烂的说词,他更相信这个小男生是故意的。
「我会被你爸赶出门。」
「他──」江少轩g着他的手臂,「他现在好很多了。」
哪方面?是指交往的事,还是他们父子俩的关系?
不等许品皓开口,他就自顾自地说,「我前几天加了他ig好友,他有在我们的照片按喜欢啊。」
他真的不是很想知道这种事。如果可以,他希望连照片都不要上传,不过他也没无聊到跟高中生计较这种事。
「说不定只是因为没有生气的按钮可以按。」把手cha进口袋,他半揶揄道。
「爸还答应之後要买新机车给我。」像是突然想到什麽,江少轩补充,「虽然他看起来是有点不太甘愿啦。」
光是「答应」,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吧。
「你不要得寸进尺──」
「品皓?」
话题的主角,不知道什麽时候站在他们旁边,让他缩了一下肩膀。从上次离开後还没再见过他,虽然已经把话说开,不过老师的身分,反而因此多了一个「男友的爸爸」。
要怎麽不尴尬?尤其是此时此刻,江少轩还紧紧贴着他,连逃都逃不了。
「老师好。」
男人点点头,推了一下眼镜,目光跟着落到江少轩的手。他的眉毛扬起,嘴角不自然地抿成一条线。
「亏你今天还请假过来。」老师调整表情,拉开一个微笑。不过没有人可以肯定,里面有多少真心。
「因为他坚持……反正还ch0u得出时间,就来了。」
男人推了推眼镜,咬着半边的嘴唇,有些迟疑,「我原本想说,你可以不用这麽配合。但是身为爸爸,看到有人这样对他又觉得没什麽不好。」他无奈地笑出声,「总觉得站在什麽立场说话,好像都不太对。」
「我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啊。」江少轩的笑容,就像一只狡猾的兔子,「有学长照顾我,你还可以少担心一点。」
「谁想得到是这种照顾──」
「好啦、好啦,你去找其他人啦。」男孩摆摆手,像是在赶苍蝇般催促着,「他们都排到不知道哪去了。」
江老师的身後,的确聚集了一些人,就像跟着母j跑的小j。除了望向老师,他们的注意力,也同时在他跟江少轩身上打转,有几个人还直直盯着他们g在一起的手。
不自在的情绪,从他们的眼神中萌芽,爬上了皮肤,让寒毛跟着竖起。不过,只要这个小男生没放手,他就不会推开他。
「那等一下……」
「学长会送我回家。」他打断江老师,「讲很多次了。」
男人吐出一口气,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。接着他转身走向那群握着麦克笔,想要请他签名的学弟妹。
不论是毕业纪念册或是制服,在潘彦彬的事情之後,他就觉得自己没什麽资格,要求谁在上面留下名字。虽然称不上遗憾,不过他也曾经想要跟他们一样,请江老师帮他签名。
「幸好你的制服很乾净。」
天外飞来一句话,使他把视线挪到江少轩上。但说话的男生只是看向旁边的水池,像是在回忆什麽上辈子的事。
许品皓皱了一下眉头,困惑地等待他会抛出什麽解释。
「不然那天,我就会穿到都是签名的衣服。很奇怪啊。」
「毕竟那时候,我也没什麽朋友。」
不要说休学过一年,就算他应届毕业,班上的同学也不会跟他好到哪里去。
「没关系,你现在有我。」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,安慰似地拍了几下。
「少来。」
男孩扯开嘴角,露出上下两排牙齿。他的笑容灿烂得一点都不真实,即使跟手中那束向日葵对b也毫不逊se。外溢到空气里的笑意,让许品皓的表情也放松下来。
「不过,这个池塘真的很灵验欸。」
「哪里──」
「你不是把制服给我了吗。」江少轩的语气很理所当然,甚至太理所当然,「结果我们就在一起了。」
「你听到的版本一定跟我不一样。」挑起眉毛,他吐槽道。
传说的内容明明是「把用过的东西送给喜欢的人,就会永远在一起」,那时候不要说喜欢,他还觉得这家伙麻烦si了。
「哎唷,反正,结果是好的就好啦。」一边说,他一边收紧手臂,几乎要把整个人黏在许品皓身上。
这句话,倒也没说错。
都市传说也好,冥冥中有安排也罢,这麽多年的心结──他的,老师的,江少轩的──能这样收尾,的确是最好的结局。
许品皓摇摇头。他伸出手,把江少轩额头前不整齐的浏海拨开。几乎是同一时间,一个小小的外力扯着衬衫衣领,将他往前拉。柔软的触感贴上脸颊,让半个身t的j皮疙瘩都浮出来,他不得不缩起脖子,压下突然窜升的麻痒感。
瞟了对方一眼,他从鼻子哼出一口气,「你喔……」
「你明明就很喜欢,不要在那边。」男孩不仅一点悔意都没有,嘴巴的弧度还更张狂了,「走吧,我要饿si了。」
「你有想好──」
「先出去再说嘛。」他眨了眨眼,「不然在这里,要亲要抱你又有意见。」
许品皓用指头推了对方的脑袋,一个字都懒得说。江少轩低低地笑了几声,安分下来後,他又环顾整个水池跟凉亭,还有经过身旁的学生。最後他ch0u起一枝向日葵,放到旁边的石头上,就像许品皓过去每年在做的。
不过,之後就不会回来得这麽频繁了吧。
「好啦。」大功告成後,男孩回到他身边,手滑进他的掌心轻轻扣住。他把他往前拉了一点,「走罗。」
虽然空气里始终弥漫着闷热又sh黏的水气,但皮肤传来的温度,还是热得恰到好处;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放开,也不想放。
许品皓跟上他的脚步,笔直地朝校门口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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